上世纪60年代，豫剧表演艺术家孙西方演唱的梆子戏《马二牛剃头》， 曾经轰动全国，那抑扬顿挫、凄楚哀婉的曲调：“谁人不知我马二牛，十三岁上就学剃头。新中国成立前剃头难糊口，我挑着担子到处游……”道出了旧时代社会底层手艺人的生存现状。

　　封建社会，人为地将各行各业划分为三六九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割脚、剃头者，曾经被歧视为“下九流”，从业艺人备遭冷遇。更有甚者，这些手艺人辛劳一生，去世后被视为另类，族人连老坟都不让他们进。

　　旧时入剃头行的，大多因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男孩子娶不上媳妇，眼看要打光棍了，不得已而为之。投帖行了拜师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常生活不仅要像善待自己的爹娘那样，逢年过节还要备一份礼品孝敬师傅，期许得到真传手艺。

　　初入师门，徒弟只能干一些生火烧水和洗头的粗活儿，剃头工具是不能随便乱碰的。先说行规，就有很多讲究，“门里滚”祖传的手艺为“科班”出身，半路入行的学徒，称之为“捐班”，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单就那副剃头挑子，行话唤为“火箱子”、“柜头子”、“旗杆上边挂圣旨”。所谓“圣旨”， 其实就是油腻腻的磨刀布，说起来竟有一番不寻常的来历。古时候有个皇帝，至于哪朝哪代已无从考究。这位皇帝长了秃疮，脏兮兮的，爱面子怕宫里的剃头匠给传出去，就有了“护秃”之说。于是，皇帝舍近求远，打发贴身太监到市井里寻访来一位剃头匠，那匠人一手绝活儿，伺候得皇帝心里舒坦，临走皇帝颁下旨意，下个月准时进宫来。到了约定时间，剃头匠单独进宫，却被宫门侍卫阻拦。耽误了皇帝剃头，龙颜大怒，派人将匠人抓进皇宫问罪，弄清事情原委，当即下诏，下次入宫门，以手中掂的磨刀布为凭证。隔段时间，剃头匠掂着磨刀布如约进宫，果然畅通无阻。日久天长，人们目睹剃头匠掂着磨刀布随意进出皇宫，就戏谑道：“圣旨来啦。”

　　传说归传说，从寻常百姓到九五之尊都得剃头，谁也离不开这一行。可别小看剃头这行当，其实学问深着呢。那四条腿的大板凳叫“大梁”。梳头的梳子叫“大撑”、“小撑”。毛巾呼为“小条”，围裙是“大条”。推子唤作“老嘎”，连磨刀的石头都美其名曰“溜子”。磨刀、磨推子叫“汪一汪”，磨好的工具叫“清子”。洗头叫“打汪”，修面称“赶盘”。另外，10个阿拉伯数字的叫法也非同寻常：1“柳”、2“越”、3“汪”、4“折”、5“中”、6“神”、7 “星”、8“张”、9“爱”、10“足”。譬如，剃光头带刮脸，做完活徒弟要收账，师父用行话暗示“中”，那就是五个钱。再说洗头，事农桑的庄稼人整天在野外风刮日头晒，十天半月不洗头，都是到了剃头的时候才洗一回，男子汉清一色刮光头。有人天生头皮屑多，有人染上头癣，为了解痒，通常要用响水洗头和刮脸。师父故意将热锅里的水瓢倒扣着，努嘴让徒弟去舀水。光溜溜的水瓢像老鳖盖一样浮在水面上，任徒弟用手指头去抓，水下边的吸力大，咋也拿不出来。徒弟一时性急，伸手入热水中将水瓢抄起来，龇牙咧嘴浑身一激灵，手被烫得如胡萝卜一般。如此反复多次，徒弟便练出了手上功夫，日后用响水洗头时，感觉热水是凉飕飕的，连烫夹带指甲挠，客人嘴里喊着直叫过瘾。最重要的一条是练腿功，游乡串户剃头不像城里那样方便，有躺椅靠背椅使用，师徒整天挑着担子居无定所，当街摆下摊子，将四条腿的大板凳搁地上，遇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客人，100多公斤的体重，剃完光头要刮脸，师父用一条腿立着，另一条腿斜蹬着大板凳的横撑，那半弯的大腿就是靠背椅，客人平身子往后一仰，半躺在腿上，闭上双眼慢慢享受。刮脸也跟庄稼人锄地一个样，横耢竖耢大斜耢，都有路数，脸面上要刮八九七十二刀，先从右鬓角下沿搭刀，转一圈拐回来，最后还得从那儿收刀，老规矩叫“关门”。脸面板正的活儿好做，遇上疤瘌头麻子脸、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剃头刮脸不能像割麦子那样片片拉拉留茬子，得给人家拾掇干净。遇着这活儿，刮脸的刀法更有说词，顺刀、推刀、立刀、颤刀、弯刀、滚刀还有崩刀，尤其是崩刀最难学，左手压着客人的耳朵贴住耳朵眼，使崩刀刮耳根后头和脑袋后面，客人听见刮脸刀的钢音响声，俗称“小二姐下楼”。旧时，大户人家的二小姐天真活泼，穿着绣花鞋蹦蹦跳跳从木楼梯上下来，那千层底布鞋想必是用桐油油漆过的，听起来大概就是这种声音。玩这一手刀不能割到客人的皮肉，割开皮肉崩一下，就是一个蚂蚱口子，立马要破皮流血，没个十年八载的硬功夫是练不出来的。遇上那些讲究的，刮完脸要你给他打泪囊、掏耳朵眼，刀尖立着不能重也不能太轻，否则手一颤抖，会伤及客人的眼睛。打完泪囊翻起客人的上眼帘，再用刀柄光溜溜的金属轻轻摩擦几下，将里边的脏污清除。至于为客人捏肩按背的细活儿，那是有钱主顾的高级享受。只有伺候周到了，老主顾才会夸你一手好活路，自会给你传名声拉生意。

　　沧海桑田，事须变幻。随着社会的发展，如今的发廊遍布城乡大街小巷，让游乡剃头的行当渐行渐远，成为特定环境中人们温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