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上小学，二十三岁大学毕业，这个程序化的过程，是我和发小李海军以及我们那一代大学生的求学经历。

　　哈哈，明眼人立马洞穿：你留过级!比别人多上了一年。的确如此，我们那时的小学是五年制。后来转学，我复读了一年初二，如不然，应该是二十二岁上完大学。

　　李海军从重庆大学毕业后去了青岛，因为他喜欢大海。他说他更喜欢夏天的大海，以及夏日海滩上每一条白腴的风景。

　　我和李海军上中学时都住在治安胡同，胡同的东墙就是公安局的西墙。中学生的天空没有任何色彩，清一色的吃饭睡觉上学和梦遗。这种无聊的空白直至初二，那年我们年级来了个转学生，叫薛礼红。那一年，正在青春期中吱吱拔节的男生被那个叫薛礼红的女生大片倒伏。

　　薛礼红的名字怎么听都像咸菜，我的老家在河南最东部，苏鲁豫皖接壤处，那里管“雪里红”叫辣菜，也就是雪菜肉丝面里的雪菜。薛礼红是从隔壁安徽濉溪县转学来的，她像一小碗深秋的咸菜，让我们中学生活的贫瘠饭碗里滋味丰盈。

　　薛礼红一点儿都不红，而是那种很精致的城里白。彼时的县城，即使很漂亮的女生和女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农村红，薛礼红一家三口的到来，让整个县城对肤白有了颠覆性的认知。另外薛礼红不穿裤子，她是我四年初中生涯中见过的唯一穿白裙子上学的女生。她的妈妈和姐姐从原籍一同转来，都在我们县剧团上班。母子三人一样的耐看，白皙，她们住在县剧团老院一所不大的平房里，被称为“剧团三白”。

　　我老家那个不大的县城，一时热爱文艺的氛围骤涨。县领导本来就爱听戏，票友群里突然挤满了卖烧鸡的、修车补胎的、卖小磨香油的，队伍一下子庞大起来，剧团礼堂夜夜笙歌。我和李海军下了晚自习回家，经常会遇到剧团演出散场，观众黑压压地从礼堂出来，在大街上抽着烟大声争论着走着，有人兴奋得清清嗓子吐口痰，有人突然大拇指摁住一个鼻孔，从另一个孔里噌的一声蹿出一大摊鼻涕，吓得身边的人突然一个小跳步，骂：你大街上搁这屙哩?!

　　薛礼红的姐姐叫薛礼霞，是县城里人人交口称赞的花旦，她像平房小院里一棵支支棱棱的青菜，活泼而清新。她们的妈妈叫齐容，资深青衣，年岁稍稍大了些，像一颗成熟的白甜瓜，滋润而多汁。不知步了多少同学的后尘，我和李海军上过晚自习后，曾经攥着胆子尾随薛礼红去过剧团家属院。我们站在她家后窗外不远，听薛礼霞在家咿咿呀呀地唱，间或停下来咯咯咯地笑，弯着腰笑，还和她妈妈齐容说着些什么。齐容应该是在洗脚搓脚，脊背一起一伏的，我很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膀子沉下去浮上来，沉下去浮上来。直到齐容出来倒完洗脚水，李海军甩甩腿说：走吧，站得脚疼。

　　跟女儿薛礼霞的走红相比，齐容很少登台演出。她们的同事、我的大堂兄告诉我，母女俩在原籍是泗州戏演员，转来我们县剧团后兼唱豫剧，齐容唱的是青衣。青衣是大戏的中轴，顶梁柱，但县剧团最大的角儿是马凤贞。齐容年岁大些，不争戏，通常是马凤贞的A角，她B角。按现在的说法，B角，就是备胎，A角不演才上台。

　　我打小听戏，独钟青衣。青衣是秦香莲，是白素贞，是王宝钏，是罗敷女，角色定位是青年到中年妇女，再老的就是老旦了。青衣是诗，是烟火风情，是戏里戏外的劳动模范。

　　齐容的低调丝毫没有减少她在我心目中丰润的光芒。低调是一种强大的境界，无声而高岸，她唱与不唱，都自成腔调。可现在的很多人都不太喜欢低调了，甚至把自己吹成肿胀的牛逼，明晃晃得让人心疼。

　　手机上刚流行微信朋友圈儿不久，一个叫“咸菜”的人加我，我看了看头像是女生，就加了。她说她叫“雪里红”，我同学，现在北京某高校工作，副教授，做戏曲研究。我总算私下链接上了马航般失联经久的薛礼红，眼前一片她的白。她说初中毕业后她们家又回迁到了安徽，齐容老师今年已经67岁了，是皖西北有名的退休艺术家。老人一生弟子满园，人淡如菊，后半辈子很少登台。

　　薛礼红说有空来北京找我吧，李海军董事长上月来京上MBA，给我带了可多青岛海特产呢。我们彬彬有礼地聊了会儿之后在微信里握了握手告别，旋即我给李海军发了条言简意赅的微信：呸!

　　“剧团三白”是我青春期中最悸动的记忆，尤其是白甜瓜般雍容的齐容阿姨，她在青衣的年岁，华贵地选择了B角，生活丰富而多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