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网讯】伫立荥阳广武镇鸿沟边，广武山、黄河水、鸿沟道、旧战场，山河绵邈，当得起“沉郁雄浑”四字。鸿沟，《辞海》释义：古运河名，公元前360年开凿。《水经注》作“大沟”。鸿沟故道自今荥阳市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今中牟、开封北，折而南，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东南入颍水，联接济、濮、汴、睢等主要河道，形成了黄淮平原上的水道交通网。

　　地理史上，鸿沟是大平原上澎湃的动脉。

　　《辞海》又释义：楚汉战争时，曾划鸿沟为界，东面是楚，西面是汉，今称界限分明为“划若鸿沟”，即出于此。汉以后改称“狼汤渠”。

　　军事史、文化史上，鸿沟作为楚汉相争转折点，是四百年汉帝国的一块基石。而汉朝，为中国奠定下最基本民族走向、性格、文化、思想，为中华文化确定下基本骨架。

　　《辞海》再注，“鸿沟引申义：不可逾越。”

　　公元前203年，楚王项羽和汉王刘邦隔鸿沟相持，时而飞箭如蝗，时而叫骂喊话，极富戏剧性。双方“划鸿沟为界”，最终撕毁协议逾越鸿沟的，是刘邦。他逾越了鸿沟，逾越了他卑微的出身，得了天下。

　　项羽是“战神”，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打败他的，是他自己。他败于其“宿命论”，败于其“不自省”。他个体生命性格的偶然，主导了历史的必然。项羽，终究未能逾越自己天性的“鸿沟”。

　　◎三种视角看鸿沟

　　春日，周六。晴。“鸿沟石碑处”。

　　这是大片新砌平整台地，背南面北，站在台地最边缘，但见广武山绵延，其中两道苍山左右分列，中间是深沟巨壑。左首西南山顶，有汉王城遗址，右首东北侧山顶，有霸王城遗址，中间深沟，便是鸿沟(又名广武涧)了。

　　下到沟底看鸿沟，何等模样?

　　沟底杂树丛生，一条小路蜿蜒。从山上俯瞰小路，细如羊肠。

　　这条小路及周边，是鸿沟老河道了。

　　沟底，静。碰到一放羊的老人。羊，散在谷底，老人懒躺在小四轮的车厢内，阳光下打盹。

　　驰车时细微马达声，惊得悬崖上山鸟扑棱棱飞起。

　　站沟底，看两侧，反不觉刀砍斧劈。因为土山塌陷，自山脚到山顶，呈喇叭形开敞，山最高处两山距离最宽。

　　登霸王城，看鸿沟，是另一番景象。

　　站在霸王城北侧断壁处，眼前世界豁然开朗。初春的黄河，在霸王城北侧，散漫铺展于天地间。开阔河滩地最西侧，靠近汉王城垂直断壁下，是万亩鱼塘。

　　高空俯瞰，大尺度天地，南北向黄河大桥，看去不觉雄伟，只感细长。万亩鱼塘，亦如碧镜多方，其间民房如玩具渔民似芥豆，国画有“分人寸马”之说，就是了。

　　鸿沟，蜿蜒于两山间，由黄河流向东南。黄河，像宏阔背景，反衬出广武山与汉霸二城的高峻。黄河，如巨大画笔，强力改变山与城的面貌。

　　汉霸二王城，筑于公元前203年，西侧为汉王城，东侧为霸王城。它们位于广武山山巅，海拔193米，隔广武涧相望。

　　2000多年来，因黄河强力冲刷，汉霸二王城已大部分沦入河中，仅存部分城墙。

　　“当地有霸王城45里之说，现在除了一堵南城墙，几乎都塌到河里。汉王城也是。两座城最早双方能射箭喊话，顶多有几十米远。因为两边都是土山，塌得厉害，现在最宽处，总有好几百米宽了。”霸王村一位村民说。

　　行走在霸王城南城墙上，断崖处，能看到层次分明的夯土层。霸王村村民还不断发现陶器、铜镞、铁镞、兵器等遗物。

　　想看看遗物。霸王村一老妪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是两枚铁镞，锈蚀得厉害，还有一枚带长尾的青绿铜镞。“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三枚箭镞上的寒气，隔了2200多年，依然森冷。

　　霸王城下霸王村。村民说：“村里原有500多口人，多姓宋，这儿被一家公司承包搞旅游后，村民都迁走了。村民也有6年不种地了，地都承包给郑州市林业局种树，种果树、柏树等。”

　　霸王城残墙废垣处，有村民售卖土产，晒干的槐米和野菊花，还有小酸栆，把一座山的味道都卖给你了。

　　村民还卖大盆蒜汁凉拌茵陈，茵陈，又名白蒿，中药，养肝利胆。折两根干树枝，夹几口蒜拌茵陈下肚，味辛辣，满嘴粗粝感。

　　这，是口腔黏膜的反应，也有对这场战争的感觉，生死一线，成王败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此时此际，容不得温言软语”。

　　◎汉王逾越了鸿沟

　　项羽与刘邦为争天下打了数年，其中在荥阳、成皋一线相持两年有余，大小战斗无数。

　　到了公元前204年，刘邦已被楚军在荥阳围困了一年多时间。见强行突围无望，刘邦手下大将纪信，扮汉王向项羽诈降，刘邦逃离荥阳。纪信被项羽烧死。

　　现在郑州古荥镇有纪公庙村，村内有纪公庙，为祭拜纪信而建。现存庙址为近年重建。

　　汉王自荥阳逃出，南走叶县、南阳和英布联合，在虎牢关败楚军，占领成皋城，屯兵广武，尽享敖仓之粮。

　　项羽听说成皋城失守，镇守大将曹咎自杀，领兵又回师占领荥阳、成皋。

　　拉锯战中，刘邦退守到汉王城。项羽率兵紧急追赶，驻扎在霸王城，两军隔鸿沟对峙。楚军还采取挖地道形式偷袭汉军，未成功。

　　拉锯战中，项羽曾在霸王城内修筑高台，将俘获的刘邦父亲放在上面，对刘邦喊话：“你如果不马上投降，我立即烹死你的父亲。”

　　刘邦耍无赖：“我和你曾是拜把兄弟，俺爹就是你爹，你要杀你爹，分我一杯肉汤喝。”项羽闻听大怒，想立即杀死老刘头，被手下大臣劝止。

　　楚、汉鸿沟对峙，很长时间，未决胜负。项羽对刘邦说：“天下战乱不断，百姓无法过上安宁日子，都是因为我们两个，咱们不如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力气与武功，刘邦都远不及项羽，他说：“我不愿和你斗力，只愿和你斗智。”还宣读了项羽的“十大罪状”。

　　刘邦一边读“十大罪状”，神射手楼烦一边向楚营射箭，每箭都能射中一人。项羽大怒，张弓搭箭射向刘邦，正中其前胸。刘邦忙退回汉王城内。

　　汉将彭越和韩信在楚军后方不断骚扰，屡袭楚军运送粮草军队。

　　在对峙中，楚弱汉强的态势逐步显露。公元前203年深秋，项羽与刘邦约定，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鸿沟以西归汉，以东归楚，项羽归还刘邦父亲和妻子，想与刘邦从此休战。

　　立约后，项羽领兵回师徐州。项羽前脚走，刘邦听从张良、陈平之计，后脚开始追赶。不出一年，逼得项羽自刎于乌江。

　　分析项羽战败的原因或有多种，而前方敖仓失守，后方支援不力，兵源不足，粮食短缺该是重要原因之一。“民以食为天”，所讲的不仅仅是中国人与粮食的血肉相关。有专家认为，中国多次战乱，起因于民众没饭吃。粮食是饥民的信仰，谁能满足这种信仰，谁就可以创造历史。

　　刘邦出身底层，太知道粮食是咋回事，他百败百逃，但绝不放弃粮仓。鸿沟相持对决，汉军占上风，关键点是占有了敖仓的粮食。

　　历史上的敖仓，地处今汜水镇口子村以东、王村镇以北的广武山及山南的广武原一带。

　　商朝时，此地农作物已有禾、黍、麦、稷等，物产丰富，商朝“帝仲丁迁于嚣(敖)”。至秦朝，秦始皇在敖城东建一粮仓，俗称敖仓。

　　楚王占领荥阳、成皋后，疏忽守敖仓。楚王被汉王谋士郦食其抓住，献计汉王出兵占据了敖仓，并始终牢牢握于手中，最终占有战争主动权。

　　回溯整个楚汉战争，有粮没粮，决定了各自战略战术。

　　没粮的项羽力求速战速决，经济补给严重不足，常“食乏”，他每攻一地往往屠城，最大限度地补充军粮，激起居民反抗，消耗往往更大。令项羽陷入恶性循环，难以维持长期战争。

　　刘邦打的是“持久战”，他和项羽不拼战斗力拼消耗，补给主要是通过生产粮而非掠夺。最终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楚王无法逾越﹃自我﹄鸿沟

　　霸王城头，有铁铸战马，重20余吨，奋鬃扬蹄向黄河作嘶鸣状，基座上浮雕残戈断箭，锈迹斑斑。

　　这是当代人所作，有气势和感染力。

　　伫立战马旁，你很难不想起乌骓马、想起项羽。

　　司马迁评价，大政皆由羽出，号称西楚霸王。权同皇帝，位虽不终，近古以来，他的出现，为中国历史掀起风云，写下不朽神话。

　　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员、《郑州古代军事》作者任崇岳认为：“出身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刘邦项羽的出身性格，决定了楚汉战争最终结局。”

　　刘邦是亭长，“十里一亭”，官比村长大比乡长小，长期混迹于底层，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项羽，楚贵族之后，和楚国国王是本家。项羽本身又太有能力，认为“天下人皆不如我”。

　　迥异的出身，决定了两人巨大的性格差异，用人上表现得最突出。

　　有人问刘邦，“你势力远不及项羽，为何能成功?”刘邦答：“我有三人张良韩信萧何，项羽只有范增，还不能用。”

　　刘邦像空空大袋子，无定见有容量，善采纳别人智慧。他的老乡雍齿，仗着出身好看不起他，刘邦恨他恨得牙痒痒，但张良建议刘邦封赏他以稳定军心，他马上给雍齿封侯。

　　“项羽刚愎自用，不听人劝。他24岁起兵，30出头死掉，一直杀杀砍砍，没有自省机会。他有‘宿命论’，自杀前认定天要亡我，拒绝从头再来。换了刘邦，抗挫能力超强，从头再来完全不是事儿。”任崇岳说。

　　刘邦之于项羽的胜利，“是理性之于非理性的胜利，智慧之于反智的胜利”。

　　尽管如此，理性清醒之外，我们仍有抒情和迷醉的需要。

　　所以2000多年来，我们难忘项羽，难忘他用自己的方式打赢的战争，以及和世界告别的美感。

　　他的一生，如同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的“酒神精神”：酒神状态的迷狂，它对人生日常界限和规则的毁坏，其间，包含着一种恍惚的成分，个人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淹没在其中了。这样，一条忘川隔开了日常的现实和酒神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