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不断有虐童事件曝出。对于虐待他人的人，除了愤恨，更多的还有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曾有一位网友说：“我小的时候受到父母和外界的虐待和伤害，所以有段时间我心理开始扭曲了。在11岁那年，对跑进我家的小猫进行虐杀，甚至带小侄子时会对他无端打骂。因为自己从小都活得太压抑，不敢对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抗衡，只能选择弱小的事物，一方面对那些弱小非常怜惜，可是内心总是有股冲动想去伤害他们，每次伤害过又自责难受。”

　　人与人的互动显现出来的都是言行层面的，而这些言行的背后有怎样的动机?又是怎样的背景形成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近日，记者来到河南省郑州未成年犯管教所，与几个参与暴力犯罪的孩子沟通，倾听他们的心路历程，了解他们如何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施暴者。

　　我想用自己的坏证明爸爸的错

　　鹏鹏 16岁 刑期五年四个月，目前接受改造时间一年半

　　16岁的鹏鹏(化名)长得眉清目秀，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别的场合见到他，会觉得他特别阳光、可爱。鹏鹏说自己9岁以前是幸福而快乐的，学习也很好。从小，爸妈就带他到南方打拼，有了房有了车，一家人和和美美，但9岁后，爸妈天天吵架，因为爸爸有了外遇。妈妈经常对小小的鹏鹏哭诉，鹏鹏并不懂大人之间的事，只是心疼妈妈，也开始恨爸爸。

　　不和睦的夫妇离开奋斗的南方，回到河南老家，依然争吵不休，最终在鹏鹏11岁时离婚，而这时，鹏鹏的弟弟刚刚出生。说到父母离婚，鹏鹏的眼睛红了，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太大了，虽然父母只给他钱，对他极少过问，但他依然希望父母在一起。“我恨我爸，我想让他明白，他这样伤害我妈的代价是什么”。爸妈离婚当天，11岁的鹏鹏掂着刀追了爸爸一条街。从此，他抽烟、喝酒，在社会上混，打群架，小小的年纪却下手很重，把对方打得浑身是伤，“头包得像个粽子”。

　　“我就想让我爸知道，我原来可以很好，现在他对我伤害有多大。他不让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什么，因为看着我妈那么可怜，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鹏鹏说，打别人时他的感觉是快乐的，好像有一股气终于有了出口。

　　13岁时，鹏鹏辍学，经常带所谓的朋友到家里。爸爸烦了，“不知从哪儿弄了处房子，让我自己搬过去住。”鹏鹏说，从那之后，他很少能见到爸妈，爸爸偶尔来，只是给他一张银行卡。从此，鹏鹏过着貌似自由实则被家人放弃的生活，打架成为生活常态。直到14岁半因抢劫被抓。

　　他说，进了未管所，在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和警察的悉心教导之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多么傻，他开始后悔自己不直接向爸妈说出心里话，记者问他如果有机会，他想对爸爸妈妈说些什么，他流着泪说：“如果你们还能在一起，我一定会变回原来那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父亲的暴躁，让我觉得打人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小飞 18岁 刑期三年两个月，目前接受改造时间两年

　　戴着眼镜的小飞(化名)看上去很像个本分的学生，如果不是他自己讲，记者想不到他以前是个暴力狂。小飞被抓的时候还是高中学生，当时他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和以前打伤别人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赔人家些钱，给受伤者家长赔礼道歉，然后，他就可以回家，继续上学，也继续在同龄人中当老大。

　　初三以前的小飞还是很乖的，但这种乖是表面的、被压制的，因为父亲脾气暴躁，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小飞坦承，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暴脾气，情绪管理能力极差，像极了父亲，只是因为小，父亲能压制住他。考入高中后，青春的躁动与虚荣让他的脾气更大，更想成为被别人看得起的人物。他欺负别的学生，只要看对方不爽就动手，曾经对一个同学到了“见他就打”的程度，打到对方骨折，被叫家长，赔钱赔礼。

　　“那时，我不觉得这算什么代价，在这里两年，我最大的改变是性格变了，遇事会先想想后果，比如打人的后果。”小飞说。对于后果的不自知，从他的一个解释就可以知道。他说他打过女朋友，并强调打得比较轻，“就打过她耳光”。在他的界定中，打耳光是很轻微的行为，所以，以前他觉得“就算把对方打残了，顶多赔他个钱”。最终在警官的教育下，他意识到了什么是后果，也第一次自己承担后果。

　　庆幸被抓，否则不知自己的人生会滑向何处

　　阿博 16岁 刑期两年，即将释放

　　阿博(化名)很快就要走出未管所，恢复自由。对他来说，两年的未管所生活收获很大，但他最大的心结是父亲一直没来看望过他。

　　阿博很帅气，有着年轻人的硬朗明亮。只是说到自己的成长过程，他面部的表情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我10个月大时，爸妈就去南方打工了，我和姐姐跟着爷爷奶奶。”阿博说，姐姐大他两岁，在他的感觉里，家就是爷爷奶奶加姐姐，爸妈是模糊的。他们过年时会回来，有时过年也不回来。

　　10岁时，妈妈回来了，开始管教阿博，并和奶奶冲突不断。对阿博来说，“即使是现在，我爷爷奶奶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他们”，而爸妈是陌生的，爸爸给他的印象是好赌，强势霸道，什么事都要听他的，即便他是错的也要他说了算，还爱动手打人。爸爸偶尔回来，陪他做作业，因为一道题做错，直接用三角带抽他。

　　阿博说，自己在爸爸面前永远没得到过认可，一言不合就开打。而让他最不能原谅的是，有一次妈妈和奶奶冲突后，爸爸不但骂奶奶，还动手打了老人。“他怎么能打自己的妈?我恨他，也看不起他。”10岁~12岁是阿博不断离家出走的两年，12岁辍学，“初一就上了半学期”。

　　进入社会后，阿博的性格从懦弱变成强硬，因为终于能打别人了，虽然是跟着坏孩子打群架，可当拳头挥向别人时，他感觉自己终于有力量，不用再看别人脸色，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了。“我的变化像正反面，完全反转了，说实话，有点效仿我爸。”14岁，因为打群架，警察通知了阿博的爸爸，爸爸从北京回来，连夜把他带到登封的一家武校，希望封闭的环境“能管住我”。

　　武校一年，爸爸除了办入校手续到一年后办离校手续，父子俩只见过一面。从武校毕业后，阿博再没回过家，一个人漂在社会上，卖过烧烤，洗过车。

　　算下来，阿博已经和爸爸4年没有见面了，一月一次的探视，爸爸从未来过。他曾经打亲情电话给爸爸，接通电话过，首先冲进耳朵的依然是谩骂。说到这些，他的眼睛有些湿。他说从被送到未管所那天，他就没敢奢求家人会来看他。当第一次警官叫到他的名字时，他还不信，怀疑是不是叫错了。是妈妈和姐姐来看他，妈妈一直哭，他表现得虽然平静，但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直在影响着他。即将重返社会，阿博说，他会去南方，因为妈妈在那里打工。“我要在我妈身边，不会再一个人留在这里，毕竟我曾经犯过错，我不想再让他们不放心，我要陪着我妈，给她安慰。”阿博说，他知道爸妈一直在闹离婚，他还是会想办法让一家四口一起吃顿饭，尽力缓解父母的矛盾，如果可以不离婚，那是最好的，如果真的要离，他也理解，毕竟他长大了。

　　●端子絮语●

　　三个少年三种成长过程，让我目送他们每一位转身归队时都心生感慨。鹏鹏的变坏是为了挽回父母，也是为了惩罚父亲;小飞在不知不觉中承接了父亲的行为模式，此前从未真正承担行为的后果，对伤害的理解和界定是模糊懵懂的;阿博从父母尤其是父亲那里一直感受不到爱和肯定，最终自我放逐，从一个怯懦的孩子变成了强硬的暴力拥护者。

　　所有的言行下都可能藏着一个情绪黑洞。如果我们只是从行为层面与人互动，所有的沟通与交流都是浅层、无效甚至会出现偏差。而三个少年真诚的表达也让我们看到，无论是孩子教育或是人际互动，给予爱，给予情感的支持远比物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