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上，我仍旧是那个东北小城的人，而精神上则格格不入。我环顾春节时期的老家，如同看着晚年的父母，熟悉而陌生。

    套用鲁迅先生的名句，老家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市中心不必说，就是在早市上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回到东北老家L省F市的翌日清晨，我和老爸去逛早市。早上的寒冷因叫卖声与拥挤的人群而略微减弱。人们呼出的白色气体，一度让我产生炊烟的错觉。把人比拟为灶膛烟筒不失为一个好比喻，尤其对中国人来说。早市上卖的食物要比其他商品多得多。

    在老爸的不断比较下，我发现老家物价与北京差异很大。小西红柿4元一斤，最好的安国梨5元一斤，草莓10元2斤。我听到草莓这个价格反而不敢买了。肉类则平均低5到10元。蔬菜就比北京贵多了，架豆王12元一斤，香菜居然17元一斤。早市摊位是固定的，有人临时在路中间摆摊，像河流中的洲渚。早市从6点开始，将近10点才渐渐散去。该早市在F城非常著名，很多人跨区前来采购，也侧面说明了F城之小。老爸感叹说，啥时候天天能维持过年时的消费水平就行了。

    F城经济在L省常年打狼（排在末位的意思），L省经济在东三省打狼。每年回家过年，我都能听到关于振兴东北的话题，至少对F城而言，也就是嘴上振兴而已，真正的企业投资还没有前些年多。从早市回来的路上，老爸指着两栋形如片刀的高楼说，开发商跑了，买楼的人赔掉了血本。听老爸这么一说，我觉得那楼又有点像望夫石。

    我家北面一大片林地早就高楼林立了。我小时候那里还有一条时长断流的小河，岸边杂草丛生，里面有零星的土坟，我闺女小时候，那里也是她疯玩的乐园。老家的房地产曾经突飞猛进，如今风光不再，三层小洋房每平方米最多不过4000元，到处都有闲置的新楼盘。但F城每年都在改变，道路在增加、拓宽，有了挺像样的市立图书馆，高铁也即将开通。我有点认不出来我生活了20年的家乡，像一个擅自闯入的外地人。

    我得到指点，站在路上专门的出租车乘降点等车。几乎所有的出租车都亮着空车灯，但里面都有乘客。我专门就此请教老家朋友。答曰，如果你和乘客是“一撇儿的”（目的地同一方向），司机就可以挣双份钱了。司机一边痛骂交警，罚得太狠；一边慨叹F城人的精明，六七块钱的路不打表，给5块。10块钱的路打表，按计价器显示的八九块给。因为很长时间里，F城人打车只有两个价，5块和10块。自从统一安上计价器，司机和乘客对于打表与不打表，全靠协商。

    这几年F城的市容搞得很好，繁华之处不让一线城市。我对老家的消费观念一直不解。Z半开玩笑地说，媳妇上班还要他开车送，太牛叉了。政府安排的公益岗，月薪不到1000元。在另一个酒桌，L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他早买车了。而L夫妇月收入不足4000元。我出于礼貌，我并没问，靠什么养车呢。这座小城俨然有了大城市的特征了：堵车。不过从F城的传统来说，也可解释。F城人一贯好面子，出门全都衣着光鲜，曾有“苞米面肚子，的确良裤子”的历史。

    F城竟有京城所不及的一面。主干道两旁立着“内厕开放”的牌子，据悉，已有17个企事业单位和政府机关的30余所内厕对外免费开放。农历二十九那天晚上，一些人在街边烧纸。不像往年烧完灰烬满天飞，而是在一个用废旧汽油桶做的烧纸桶里烧，桶有两层，底下装纸灰。市综合治理办在三级路口设置了300个烧纸桶，为市民祭祀使用，是省内首家。在内容乏善可陈的F市日报里，这则新闻令人眼睛一亮。

    与其相映照的是，在老家，过年依旧是喝酒打牌，文化类消遣几乎没人感兴趣。不管办啥事都习惯找人。年前有个来京工作的朋友M办退休，老家的朋友找了各路神仙，皆说，再等几天就好。结果M自己回去，按规矩走流程，几天就办好了。但M的朋友说，自己去办，没面子。

    每年春节回家，我像个外地人，入乡随俗地跟着亲戚朋友把这个年过完。在心理上，我仍旧是那个东北小城的人，而精神上则格格不入。我环顾春节时期的老家，如同看着晚年的父母，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