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身上还有管子要拔?” 这是护士老太在我们病房里的问话。 她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护士,矮胖,圆脸庞,两个眼角耷拉着,一副慈祥的面容,整天跟在一群小护士的屁股后头转悠。我观察了,好像没有人和她搭帮,个个都如陀螺似的来去匆匆,连说句话的功夫似乎都没有了。护士老太是一个独来独往,有专业任务的老护士。她进到每一个病房都要和病人拉会儿家常。 这是一个血管外科病区,病号大都是来做手术的,而且都是大手术。手术之后,每一个病人身上都插着不少管子,比如尿管,引流管,留置针管,等等,我出手术室以后身上就插了三个管子。其中有尿管,不能动弹的病人都插尿管的。不过,病情轻一些的,能自己下床走动的,第二天就可以拔掉了。像拔尿管的事情,一般都有护士老太来做,她年纪大了,男病号的尿管小护士来拔多少有点不习惯。我的尿管就是护士老太拔的。手术的第二天,我还处在迷糊状态,她来了,问我: “把管子拔了吧?” 我说:“拔了呗。” 于是,护士老太就把手伸进我的被窝下,说着闲话,不经意间,就把管子拔了。 护士老太走的功夫不大,又推着一个烤电器材进来,给同病室的一个老先生烤伤口,安排好了,转过身来问我: “给你也烤烤吧?” 我听了以后有些犹豫,心想:医生没有安排呀?就嗫嚅着问:“行吗?” “行,烤烤伤口长得快。” 说着,就去护士站推了一个进来,给我也烤上了。 烤了两天,护士老太突然对我说:“把这个盖住。”用手指着我腿根的刀口处。 我又纳闷,就问:“盖住啥呀?” 护士老太又一指说:“这个,生殖器。”声音很小。 听清楚了,我吃了一惊,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就说:“这咋盖呀?挨着——”我试着用被子朝那命根处盖了一下,显然不行,就对护士老太说,“盖不住,还是不烤吧,别这个病没好那个病又来了。” 她看我不想烤了,就马上说:“我给你盖。”说着,就用被子把我的中心地带遮住了,又继续烤起来。 护士老太走的时间不长,又回来了,问我:“行了吧?” 我笑着回答:“你说行就行了呗。” 她看着我说:“你想再烤一会儿也行,你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几分钟。”说着,站在我的床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对于她的耐心,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笑着说:“你既然来了,还是拉走吧。” 她出了病房,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护士老太很奇怪,她好像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很随意地做着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明明是她想要结束了,还让你说,最终还得按她说的去办。我看着她那有些臃肿的身体,拉着烤电器出门,不由得笑了。 一个早上,我在走廊里活动,碰见护士老太,她突然对我说:“你的停了。” 没明白,问:“什么停了?” “烤电哪。” 我立刻明白,她已经向医生汇报过了,担心烤坏了我的命根子,造成事故。 开始打点滴的时候,小护士来了,我们说起了护士老太,小护士往身后看看,这才悄悄地告诉我说: “她该退休了,还没有办手续,快了。她这个人很有意思,不让说她老,上次我说她老了,她一个星期没有搭理我。” 小护士匆匆离开病房以后,我又听到走廊里护士老太在喊: “谁还有管子要拔!” 我就想,她一定是负责这些可快可慢的治疗项目的,她尽量能让所有的病号都烤上电,尽量让所有的管子都由她来拔。每天都能推着她的烤车,“呼呼隆隆”的在走廊里行走。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踏实。不知咋的,我从心里开始同情这个即将告别护士舞台的护士老太了。 不一会儿,护士老太又拐到我的病房里来问:“你身上有哪点不舒服告诉我,别不说话啊。” 我笑着回答:“没有,有事了我会告诉你的。谢谢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又回过头很神秘地告诉我说:“这些小护士都是我的徒弟。”很自豪的笑模样。 查过病房以后,护士长一个人过来,询问有什么问题没有,有问题了跟护士们说。护士长有四十来岁,跟其他护士一样,都是一脸的笑模样。我想起来身上的奇痒难耐,就说: “没大事,就是这身上痒的受不了。” 护士长说:“你是不是对哪个药过敏哪?” 我回答:“不知道。” 护士长临走的时候,安慰了我们几句。我突然想起来护士老太说过的话,就笑着说: “那个老护士刚才也来过了,她说护士都是她的徒弟,有事让找她。” 护士长笑了,笑的很狡黠,然后不置可否地说:“你说老张啊。她快退休了,就这个月吧。她没事就喜欢乱转悠。别在意,别在意。” 对是不是徒弟的事,好像不怎么认可,而且,从护士长的话里还能听出来,护士老太是在夸大其词。退休综合征吧。人到了这个年龄,好像都有一点失落感,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告别自己的工作岗位了,从内心来说,无论怎么说都有几分依恋和不舍,总想再让自己重要一回。 “呼隆呼隆!”走道里又传来护士老太推烤电器的轮子声。接着就是“谁还有管子要拔”的喊声。我们都不约而同的相视笑了。 下午的时候,我刚要迷糊一会儿,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你们这不是糊弄人嘛!你们说过的有床位,怎么就没有了呢?我刚才还打电话问过的,我们的病人都来了,你又说没有,你以为这是开玩笑的吗?这是人命关天!我要投诉你们——你们简直是没有人性!没有床位我们可以上其他医院,可是你们——不行,今天这个事儿不能拉倒——必须找个床位,耽误了病情,我和你们没完——” 走廊里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叫喊声。 “你听我解释,实在是抱歉,我们实在是没有床位可安排了——刚才是谁接的电话?哦,可能是这个接电话的人不了解情况,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这个一直道歉的人是护士长。 “对不起就完事了?不行,今天就是住在值班室也要住下,俺爹的病不能再耽搁了——这是人命关天——” “快点——耽误了看病,我他妈弄死你——” 一个男的发怒了。看来病人病得不轻。 同病室的病友老彭病情较轻,他转身跑到走廊里去看。 “你放开我的徒弟——哎哟!我的娘啊——你还真扎呀——” “张老师!张老师!快来人哪!杀人啦——” 我马上意识到,护士站发生大事情了,有人受伤了。听声音其中有护士老太,大声喊叫的是护士长。到底谁受了伤,一时还弄不清楚。 不一会儿,病友老彭回来了,脸色都变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说话,一直喘粗气。在我们的再三催问下,他才断断续续的讲起外面发生的事情: “——真吓人——那家伙,有神经病,被公安带走——护士老太被那个病人家属捅了一剪子——捅到肚子上了——血流的满地都是——家伙,神经病神经病——真吓人。” 我问:“护士老太招他了?他干嘛要捅她呀?” 老彭缓过神来,解释着:“那个家伙看到桌子上有个剪子,抓起来就去捅护士长,护士老太见了,马上跑过去,护住了护士长。用手指着那个神经病说,别伤我的徒弟!那家伙是个神经病,就把剪子捅到护士老太的肚子里了。” 我们一起问道:“护士老太咋样了?” 老彭说:“拉去抢救了,看来不轻。桌子上——” 我听完后喃喃地说:“护士老太该退休了——她这是为了保护她的徒弟——那么多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走廊里再也听不到护士老太那“谁有管子要拔”的喊声了,也听不到烤电器轮子划过走廊的“呼隆”声了。护士老太快退休了,就在这一个月里,护士老太要是、要是——哎!护士老太的徒弟们,你们都应该好好的向这个有点啰嗦、有点失落、有点好笑的师傅学习。我想象着她的举动,她那有些臃肿的矮胖身体,瞬间高大起来,像雕塑一般,定格在那个小小的护士站里。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个称职的护士师傅。 我出院以后,又去复查,也没有见到护士老太。 2019年5月10日星期五中牟谷堆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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