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很灿烂
时间:2020-01-09 08:46:06 | 来源:豫网-河南门户 | 作者:张继岭

  一

  “咯咯咯儿……”

  张大爷家的那只大公鸡叫了,雄鸡一唱天下白,东方的晨曦微露,三五米之内,能够分辨出对方的面容。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已经是深秋天气,东院的毛大爷老两口早起了床。毛家大爷和毛家奶奶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今天,按照他们的行程安排,要坐上午八点多的火车去海南旅游。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毛大爷怕路上堵车,误了行程,就朝着还在卫生间里没出来的毛奶奶不停地催:

  “老伴儿唉!你快点吧,再耽误就赶不上车了。你们女人家就是麻烦事儿多,年轻人吧,那是爱美,好打扮,你说你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在那里涂脂抹粉的,费劲不费劲哪。真是懒驴上磨——唉,拿住了,不会忘了,到火车上接水的杯子。那包小二送来的大红袍茶叶你装进去没有?好,好,我再看看,嗯,在的。”

  毛大爷数落着,两只手拎着一大一小两个提包出了门。后边,毛奶奶也摇着有些臃肿的身体跟出来,边走边用一把很小的梳子梳理稀疏花白的头发,嘴里也是不停地发着牢骚:

  “你说这天都有些凉了,你是很往外面跑啥呀。去罢北方去南方,去罢上海去北京,从新马泰回来才几天哪,又去海南,咋就不知道在家歇歇呢?海南海南,人家买房子了,那是人家有钱,咱能和人家比呀。海南那地方,听说经常下雨,又潮又湿,咱俩要是不服水土了,拉肚子咋办?唉,对了,我叫你捎的感冒药和治拉肚的药都带了没有?你说,咱俩都这么大的岁数了,到了南方,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们也都没在身边,那可咋办呐!你看人家西院的老张哥,人就在家里歇着,哪里也不去,听听戏,听听评书,晒晒太阳,多好。我说毛老头啊,我看你这几个退休金不花完你是不会死心。“

  两个老人出了大门,“咣当”一声把门拉上,毛大爷不放心,又拐回来使劲推推,确定锁实了,这才悄声的对老伴儿说:“别大声说话,东院的那个孩子在家,这个小区快让他偷过来了,他还没有去过咱家,他要是知道了咱家没人,他还不想法进去翻腾啊。”

  毛奶奶很不在乎地说:“哎呦,你有啥呀,就那几个四条腿的凳子椅子,几个退休金都揣在身上,还怕他去偷啊。”

  刚才毛大爷很神秘的提起“那个孩子”,是他们的邻居李小闹。这个李小闹,平时好吃懒做,也没有个正经职业,已经结婚成家,还是恶习不改,打牌斗地主,上网吧,输了钱就去偷。前几天听说在某个饭店当保安,因为监守自盗被开除了。现在又去一家超市打工,一个月两千块,除了吃喝玩,也剩不下几个子。所以,这个小区的失窃案,几乎都与他有关,至少,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第一嫌疑犯。派出所那里他也挂了长号。在家的留守老人,只要一瞥见李小闹,很快的,街坊邻居都会奔走相告,家喻户晓了。

  借着黎明的光,两个老人摸摸索索来到马路上,天基本上已经亮了。他们站在路边等车,这时候,从北边开过来一辆还没灭灯的出租车,毛大爷还没有招手,车就停住了。司机探出头来问:

  “老先生,到哪儿去呀?”

  毛大爷拎起提包边走边回答:“去火车站。”老人清瘦,精神矍铄,从外表看,毛家奶奶似乎比他大了许多,两个人一起,不像一对耄耋之年的老夫妻。

  “好咧,上车吧。八十。”

  “又涨价啦?上次我去北京时,坐车还是七十呢。”

  毛大爷边往车里挤着,边抱怨出租车的涨价。

  司机开动汽车,一加油门,跑出去很远了,才回过头来说:“爷们儿,现在的物价你说啥不涨?吃的穿的用的,汽油,一个劲儿的涨,钱早就不当钱了。存银行的利息,还赶不上物价的上涨呢。您老人家的消费观好,别放着钱舍不得花,说不定这钱哪一会儿就变成金元券了。”

  听着司机夸他的消费观,毛大爷扭过头对老伴说:“你听见没有?有钱不花,放着白搭。物价涨得快,现在花了,比放到年底买东西合算。国家领导指望啥来造航空母舰?钱。钱从哪里来?全国好多银行都有大印钞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印印,啥时候印够数了,再拉住钱去买钢材造航母。你想想,这纸钱印多了,钱就不当钱了。”

  毛家奶奶听着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她也确实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嘟嘟囔囔的说:“你咋恁知道啊,就你能,那纸钱就叫你随便印呐?我听说造飞机的钱都是大家兑的,那造船还不一样?净胡说!”

  出租车上了高速公路,一直往西奔驰。年轻的司机听了两个老人的议论,觉得怪有趣,也帮了腔:“还是爷们想得开,现在交通便利,又有钱了,多出去转转有好处,心情好比啥都重要。把钱放得发了霉,人也会发霉的。出去吹吹风,看看风景,养养身体,多享几年清福,比啥都好。”

  这话正中毛大爷心窝,老人家心里一激动,又开始了他的消费观的演讲:“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钱要发霉了,人也就发霉了,人发霉后,再拉住往医院送钱,最后连发霉的钱也被医院这个吞钱兽吸走了,只剩一个发霉的人。现在,儿女们也都能自顾,小鸡还有两只爪呢,你说,那么个大男人,能瞪着两只眼睛挨饿?你的钱再多,也给孩子们分不均匀,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浑身不是,偏心。谁也不给,我也不向你们伸手要钱,我自己挣的,我自己花。我把我自己的身体保养好了,不生病,这好处很多,第一,不给儿女添麻烦;第二,不给社会增加负担;第三,最终还是节俭了金钱。为啥把钱花出去了还节俭了呢?你要这样想,我花的是我的退休金,能有几个钱?可是我的心情好了,就不生病少生病了,这不就把治病的钱节约下来啦?”

  这一番高论,把个毛家奶奶听得糊涂,插进话来:“不花钱看病,那你的退休金到哪里了?不还是花完了?反正是钱没有了。你看人家老张哥家,哪里都不去,也没见生病,也没看见往医院送钱,人家自己还攒了好多钱呢。”

  一提起西邻张大爷家,毛大爷就有不同的看法,他反驳老伴儿的言论:“老张哥身体素质好,不生病。再说了,老张哥不爱旅游,他喜欢写毛笔字,看大本头小说,听评书,我和他的爱好不一样。我觉得钱花在路上,花在旅游景点里,花在游山玩水上,比花在医院强。心情好了,身体就好了,身体好了谁都高兴。前几天,张家大嫂不还是住院了?我听老张哥说,一天就花进去好几千呢。人也受罪呀。儿女也跟着受连累。我这么多年,我啥病都没有,咱几个孩子,我给谁添麻烦啦?”

  一路走着,说着。忽听司机说:“爷们儿,准备吧,马上就到火车站了。别急,还有几分钟的路。爷们儿,你算看得透彻,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先把自己照顾好,人就是这么个德行,你不可怜自己,只想着为人民服务,为儿女着想,谁为你着想啊?谁可怜你呀?那么多的大官们,就连中央的领导,不也是先为自己服务吗?什么周永康,谷俊山,徐才厚,多了去了。我这一天不停地跑啊跑啊,挣几个辛苦钱,孩子开学,一开口三万一分不能少。你说,谁可怜我呀。还有那个医院,在医院里花钱,那就不是花的,是捆着往里扔的。你没钱,死了活该。现在的人吧,就认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爷子,不糊涂,有钱就花,别苦了自己。准备下车,到了,好,慢点,慢点,唉,收好了,找您二十。爷们儿,走好。“

  司机嘴皮子挺溜,开车很快,没等毛大爷摸清东西南北,那辆出租车,就调转屁股,早跑得没了踪影。

  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候车大厅。来到一排长椅子上坐下,掏出来时已经准备好的食物,吃吃喝喝。完了以后,听那边的工作人员用喇叭喊“检票乘车”时,人们便如磁铁上的铁末一般,直竖起来,拎着大包小包,拉着大箱小箱,慢慢的向检票口蠕动。毛家奶奶紧随在毛大爷身后,随着那长长的队伍,不停地隔着人的头缝,向检票口眺望。嘈杂的人声,回荡在这个高高的大厅里,人如蚁群,很有秩序的晃动着。

  二

  张家大爷家的东墙根儿的鸡笼子里,那只大花公鸡还是春节的时候,张家三闺女抱来让杀了吃的。可是,张家奶奶信佛,不让杀生,凡是吃的东西,都必须是提前杀好或者是做好了的拿来,老太太才肯食用。原来张大爷不信佛,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受了影响,也不主张杀生了。所以,这只大公鸡才得以活命,成了这一片老人们的报晓钟。

  张大爷和张奶奶已入髦年,比毛家大爷年长几岁。张家大爷平时喜欢写毛笔字,听评书,听戏,老人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那是老人家用积攒下来的退休金和儿女们的资助盖起来的两层小楼。平时没事的时候,张大爷上到二楼,阳光充足时,就在走廊里踱步,晒晒太阳,靠着南墙打盹儿。喜欢听单田芳演讲的评书“水浒传”、“七侠五义”等,由于耳背,把声音放得很大,过路的人经过时,还以为是办喜事放高音喇叭呢。张家奶奶喜欢扎老虎头鞋,刺绣,剪纸。特别是剪纸,剪出了很多图案,有八仙过海,大红喜字,金鸡报晓,三国人物,水浒一百单八将,剪好了,张家爷爷在上面用毛笔题写名字,挂在墙上看。已经剪了厚厚的一叠,大孙子说,等剪够一本书了,让某个出版社以民间艺术为名,出一本书,因为这种剪纸艺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涉足了。张家奶奶很是高兴,四世同堂不说,自己在剪纸艺术方面也有了成就感。张家奶奶平时也喜欢和门口的几个耄耋老人打麻将,打几圈儿,还不时地发出欢乐的笑声。但是,两个老人很少出门,特别是到了冬天,气温下降以后,就很少出门与人聊天了。张家大爷更是不出门,只有需要到银行去取款时,才出去一次。取款的用项吧,也就是平时的电费,还有街坊邻居的随礼钱,吃穿有儿女们供着,不用花钱的。对于东邻毛家大爷的东奔西跑,张家大爷很不赞成,年纪一大把了,说不定今天晚上脱了鞋子明天早上就穿不上了,跑个啥呀。在家听听评书写写字,看看古代传奇,享享清福,多好。免得让儿女们时常牵挂着。还有一个方面,张家大爷不理解,去朝鲜,越南,那里很不太平的,那老美的航空母舰整天的在朝鲜的门前转悠,说不定那一会儿就撂了炸弹。朝鲜那个胖子,脾气也不好,穷横,老是和美国对着干,还造原子弹,这东西一爆炸,不一定炸到谁呢。越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和中国在南海争岛屿,以前打过一仗,这争来争去的,说不定那一会儿又开了炮。那个小日本更不是东西,一个破钓鱼岛,明明不是他的,就是硬争硬抢的,这争急眼了,谁先开一炮也说不定。还是在家里安全。老了,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四世同堂,在家安享天伦之乐,多好啊。跑个啥劲儿呢?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张家大爷经常和老伴儿在背后说:

  “就那几个退休金,他不花完心不净。过日子就是要勤俭节约,细水长流。你把钱花完了,生老病死是规律,说不定哪一天,也得了个什么拙病,一住院,那钱花的,就等于提一桶钱往医院里倒的,医院就是一个吞钱的无底洞。你把钱花完了,到时候看病没有钱了,不还是要给儿女们添麻烦吗?有钢就要使到刀刃上,挥霍浪费,就是犯罪。”

  在对医院是个吞钱兽的问题上,张大爷和毛大爷的看法出奇一致,没有任何分岐。

  张大爷是个退休教师,原来一直在老家的小学里教书。退休以后,每月可以领到四千块钱的退休金,平时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儿女们送来,很少有大笔开支的。几个孩子的家庭状况都还能过得去,都不用他的钱。偶尔染了风寒小恙,包括老伴儿的治病吃药,除了医保报销部分,剩下的,老人一直主张自掏腰包。他平时主张节俭是不错的,但在公平的问题上,他更认真,他不花孩子们的钱。他常说,我有钱,我不花你们的钱,我和你妈都这么大岁数了,说不定那一会儿就走了,要钱干什么?只要你们跑跑腿儿就行了。儿女们也都很理解老人的心,都很孝顺,手里也都不缺钱。但是,也不愿意违背老人的心愿,只要老人高兴就行。

  张家有几个孙子上了大学,上学的费用都是自己解决的,但是,张大爷和张奶奶总是私下里给孙子钱,三千两千的不等。为了这事,儿子们不断的埋怨,理由是,现在的孩子不会理财,手里的钱多了就多花,不多就不敢乱花了。首先要保住伙食费,书杂费,穿衣和学费都是提前计算好了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了,就没有节制了,星期天到饭店聚餐,到娱乐场所消费,有时候,约个女同学装大,就没有止境了。男人嘛,得豪气才行。这样一来,这钱多了,反倒成了坏事了。

  张家大儿子说:“爸爸,你们多给他钱不是好事,他们拿到钱以后,根本就不告诉我,然后,我这里仍然还是出那么多,他买这买那,大手大脚,星晴天同学聚餐,控制不住。这样会养成不良习惯,将来到了社会上,成家以后,不会理财,这实际上是害了他们。”

  尽管道理不错,但老人疼爱孙子心疼儿子的心,从不稍减,逢年过节的,暑假开学,星期天回家,还是偷偷地塞给孙子们钱,还不让告诉他们的爸爸。

  张大爷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年青的时候,孩子多,那时候在农村教书,也挣不了几个钱,家里种的还有地。开始大集体的时候,就生产队里分的那点粮食,老缺粮户,根本不够吃,年年东拼西凑的,你就是想铺张也没有条件。一来二去的,节俭就成了习惯。现在日子好过了,又搬到县城来住,用自己这几年的退休金,盖了一个独家小院,离孩子们近了,吃穿用度都不用出门,不是儿子来送,就是女儿们来孝敬,按照老人家的话说,“日子都过到天堂去了”。平时吃饭,每天都能吃到肉,回忆过去,早餐只能吃点咸菜,没有炒菜的。现在的剩饭剩菜之类的,时间长了也舍不得扔掉,想办法吃了。

  家庭的用度方面,用电用气,特别节俭。老爷子宁肯苦了自己,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前几年,孩子们对钱装了一个壁挂炉和一个空调,夏天但凡能够忍受,不开空调。来客人时,开了,客人走了,关住。特别是冬天,壁挂炉基本不用。张家大爷有哮喘病,遇到冷空气就发作,喉咙拉风箱似的,吱吱响;张家奶奶比较瘦弱。张家奶奶的身体属于虚寒体质,怕冷。但是,为了节约,不到十冬腊月,冻得受不了的时候,不会开壁挂炉的。孩子们去了,感觉冷,开了;人走了,又关上。

  张家大儿子已经退休,家庭条件一般,原来也是领导干部,大儿媳没有工作,一家人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有时候,家庭的的经济状况,确实有点紧张。最近,条件有所改善,孩子们有了工作,他的负担自然也就少了。原来在位置上时,公家配有专车,现在退了,没车了,自己买个电动车骑着,一早一晚的,给老人做饭。老张大爷心疼,想用自己的退休金给儿子买一辆一般的车,怕儿子受累。张家奶奶也说,“不能让人家看不起了”。但是,张家儿孙满堂,老爷子的钱岂能有他一人占用?所以,张家的大儿子说了:

  “老人的养老钱,谁都不能用。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向老人要钱的习惯,这是一种耻辱。谁的难谁作,现在的房子不都是自己挣来的吗?自己不努力,不上进,回过头来啃老,这是做儿女的耻辱。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孝敬老人,多多奉献。“

  所以,老人也就打消了给儿子买车的念头。

  毛家大爷出门,张大爷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毛大爷催老伴儿的声音,“快点吧,再耽误就赶不上车了”。其实也就醒了。接着,那只大公鸡就使劲的叫,又听见毛家爷爷使劲的推门。再接着,就是门前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嘟嘟囔囔的声音。最后,一切都复归平静了。

  这里,张家爷爷说:“东院老毛他两口又去旅游了。”

  张家奶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说:”他俩不是才从外国回来吗?”又停了一会儿,张奶奶实在是睡不着了,脑子里一直转着旅游的事情。“他的退休金不是还没有你的高吗?他咋就天天去旅游呢?”

  张家爷爷嘟囔了一句:“钱花完就心净啦。”一翻身,又睡去了。

  听了一会儿,张奶奶听见大门响,迷迷糊糊地说:“大孩来做饭了,我听见大门响,该起来了。”

  张家大儿在家没事,经常来给两个老人做饭。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天的三顿饭是必须来做的。还要到菜市场买菜,这一天的时间基本上都用在做饭上了。中间的一些零碎时间,在家里练练毛笔字,有时候也填个词做首诗,生活也挺充实。其他妹妹们看着老大辛苦,提出轮流值班,被老大以身体和时间还行推了。但是,每逢周末或节假日,也都来看望老人,送些吃穿用的,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大儿来到厨房,把馍放锅里的篦子上,准备炒菜,一拉排风扇的开关,没电。回头一看电线插头,拔掉了。这时母亲过来,问:

  “咋不开排风扇?唉,又是您爹的事儿,他说插头不用也费电,你说你爹抠的,他看电视就不嫌费电了。”

  大儿知道这已经是常事,没有办法,你这边走,他脚后头就把插头拔掉。“拔就拔吧,费电,他也可能是从哪里看到的。”

  馍菜汤做好,端到客厅里的餐桌上,两个老人洗漱完毕,都坐下吃饭,边吃饭边说话。

  大儿说:“往前天冷了,把壁挂炉打开,别着了凉。”

  张大爷耳背,问:“啥呀?”

  “把壁挂炉打开。”

  “不冷。”

  张家奶奶吃着饭,不断的发着感慨:“你看看这日子都过到天上了。以前,在老家,你们小时候,住在黄河边,手脚都冻了,也不生病。夜里打个地铺,您爷爷铺到铺里一兜麦秸睡觉,也可暖和。你看看现在这人,又是空调又是壁挂炉,还天天吃肉,都是作咧。东院您毛叔,老两口天不明就走了,又去旅游了。前几天才从北京回来,他咋恁多钱呐。”

  张家爷爷知道是说毛家爷爷的,接上说:“钱花完就心净了。”

  张家大儿子说:“明年春天领你俩到海南去看大海。”他知道父亲没有见过大海,连上海都没有去过。

  “不去,摸丢了咋办?”

  张大爷还是怕花钱,他是退休教师,外出旅游是没有问题的。

  “有没有颜真卿的多宝塔字贴?”以前,大儿子喜欢临摹柳公权的大楷,现在突然觉得颜体笔法遒劲老道,想在颜体上下些功夫,准备明年去参加在北京举行的书法比赛。他知道,老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临颜体,不说已经成家,起码来说,功夫很不一般。他的记忆里,以前老家街坊邻居的春联,都出自父亲之手。

  “有,在中间那屋的抽屉里。”张大爷吃完了,抹抹嘴。

  这时候,老母亲突然插了一句:“您爹最近右肋骨这里总疼,他说是不是得肝癌了。”把肝癌说得很轻松,她可能认为这病跟伤风感冒差不多吧。

  听母亲这一说,把老大吓了一跳,但他略一定神,用否定的语气说:“净是胡思乱想。这么大岁数了,不可能得这种病。明天去省医检查一下,做个磁共振,化验一下血。”

  吃过早饭,把锅碗刷了,放进橱柜里。然后,上楼去找颜真卿的楷书字帖“多宝塔”。刚上到二楼的拐角处,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站在那里想了半天,脑子里只顾想着母亲那句话,到底也没有想起来。他又转身下楼,心里想着,明天到省人民医院去给父亲检查一下,顺便也给母亲查一查,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任何一个小小的疏漏,比如感冒啊,肠炎哪,都有可能留下遗憾。一个朋友的父亲九十多岁了,吃了一个包子噎了一下,第二天就辞世了。人老了,各种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脆弱,作为儿女,要时刻留心,平时多检查,多观察。想到这里,老大想起来有个朋友在省医工作,也是一个老专家,给他联系一下,让他找一个大夫,省医人多,明天去了不至于耽误事。

  第二天,一大早,那只大公鸡只叫了一声,张家大门的左偏门就开了,算起来要比毛家大爷早半个小时左右。张家二女婿开着大奔来接张大爷和张老奶奶。同去的还有张家三闺女,张家老大。一行人,借着路灯的光,向省城方向奔去。

  到了省医,按照老朋友的安排,在人群中来往穿梭,几个人跑到将近十二点,这才检查完毕,两个老人家都没有大的问题,就是一些老年性的血管硬化,狭窄,血脂稠,血压偏高,等等,没发现如昨天说到的那个病的问题。一家人皆大欢喜,又到一个饭店里吃了一顿饭,又开着大奔,打道回府了。

  路上,张家爷爷说:“这一回又花好几百。能报销不能?不能,不要紧,我有钱,不叫你们拿钱。这医院就不是穷人来的地方,来这里都是扔钱咧。要知道啥事儿没有,就不花这个冤枉钱了。”说起这几百块钱老人就心疼,噘着个嘴,很不高兴。

  大家都安慰老人,花几百块钱有好处,只要身体没事儿就放心了。

  回到家里,张家爷爷奶奶都去休息,张家老大上楼去找字帖,这个颜体字帖就在二楼父亲经常练字的桌子的抽屉里,很容易就找到了。翻开一页,看见那几个“大唐西京千福寺”,摇摇头,暗自称奇,心里说,我啥时候能写成这个样子呢?又往后翻了几页,一张稿纸从字帖里掉了出来,张家老大从地上捡起来,纸上是父亲很工整的颜体小楷书法。一看内容,让张家老大吃了一惊。

  我儿谨记:

  我有存款十万元,我死之后,存款分配如下:

  三万,留给你们母亲养老

  二万,留给大儿供孩子读研究生

  五万,捐给老家小学,后排教室漏雨

  后面是父亲的签名和存折密码。

  张家大儿看着看着,两手颤抖,眼睛模糊了。从字迹上看,这可能是昨天晚上老人留下的,他一定是担心自己此一去再难回来,提前写下的遗书。老人退休已经二十多年了,他哪里知道,老家小学校里,那几排旧教室,早已拆除,变成了教学楼了。

  (题图:郭士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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