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姑
时间:2020-01-09 08:46:51 | 来源:豫网-河南门户 | 作者:闫玉琦

  爹眼中冒火,咬牙切齿地说:“琴妞这辈子别想踏进我家门!除非我死了。有她没我,有我没他,她把我们蔡家的脸丢尽了……”

  爹口中的琴妞是我大姑,大姑失踪那年我六岁,印象中大姑高高的个子,瓜子脸,大眼睛,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直垂到屁股下边,街坊邻居都说:“看蔡老大家的那闺女长得咋恁好嘞,比那画儿上画的都齐整。”大姑最疼我了,去地里干活来回都背着我,割庄稼时常把逮的蚂蚱串在毛毛穗上、别在高粱秸秆儿上,或用草缠在篮沿儿上,回家埋到灶膛的余火里烧熟,背着哥哥姐姐妹妹们让我独享。大姑失踪那年,仙妮表妹三岁、小聚表弟七个月。大姑是和同村的本家柳叶姑奶一起去郑州买洋线没影的。

  “琴妞是跟一个贩洋线的老板私奔的,我找了她一天呐!等我发现她时,他和贩洋线老板坐上了往北的火车,我叫她,她装作没听见,我跟着火车撵出老远。大嫂,大侄子,我把她领出去没带回来,我对不起您哪。”柳叶姑奶对我奶奶、爹边哭边说。

  大姑走后,难为了我那姑父,白天当爹,夜里当妈,为给表弟找奶吃,村上有娃的让他寻了个遍。

  最让人揪心的是农忙时节,不得已,只好把孩子用绳连在院内枣树上,让三岁的仙妮看护。小表弟在院里哭啊爬啊,地上的干鸡屎、土块啥都往嘴里填,哭累了便趴在地上睡。渴了便趴在破碗上喝两口凉水,天天滚得像个泥猴。有一天姑父割草回来快走到家门口时,老远就听见孩子的惨叫,跑到家门,那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出现了,叫人一辈子都刻骨铭心,邻家的老母猪正踩着小表弟头啃得鲜血淋淋,疼的姑父抱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把仙妮好一顿痛打。你想才三岁的小孩在别人家还正闹人撒娇呢。其实,打过后,又后悔又心疼,怀抱一双儿女哭作一团。一直到小表弟长成大人时头上伤疤犹存,还被村人“猪啃,猪啃 ”的当绰号叫着。姑父听柳叶姑奶说,是我爹背着姑父家人又给大姑找了个有钱的。姑父恨死了大姑,恨透了我爹娘,断绝了与我家的来往,多少年都没登过我家的门。为此,爹恼坏了大姑,认为大姑是我家的千古罪人,她让我们老蔡家脸面丢尽,在村上无法立足。

  大姑私奔十几年后的一天,收到了来自山西寄至河南祥符县我们蔡家庄的一封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爹的名字,打开信纸,第一句话就是:娘、大哥,我是您丢失十多年的琴妞哇……还没念后边的内容,爹夺过信纸“哧啦、哧啦”撕了个粉碎说,给她回信,一句话,她别想再登我蔡家门。从今往后我没有她这个妹妹!她也别认我这个哥哥。思女心切的奶奶刚看到一丝希望,瞬间被儿子破灭,顿时昏厥于地。奶奶不相信她的闺女是跟人私奔的,她坚信这其中必有隐情。晚上奶奶跟我说:奶奶的好孙女儿啊,看来奶奶难见到恁大姑了,恁大姑最疼你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到您大姑,不然奶奶死也死的不安呐!大约隔了有一年,大姑又寄来一封信,,爹一听说是山西来的信,夺过来“咔哧、咔哧”又撕了个粉碎,看爹那个恼劲儿,如果大姑在他面前,能将她活剐了……

  又过了好些年,长大的表妹已为人妇,竟然收到了一封几经周折来自新郑县的信,那时姑父带着深深的愤恨已故去两年。思母心切的表妹决心和唱坠子书的丈夫赴新郑寻母,两口子带着孩子一路直奔新郑西南,逢人便打听。这天来到一个叫裴家寨的村子,在一家门旁的大槐树下安顿好,待简板敲起坠胡拉响不久,院子里走出位五十来岁的大妈。表妹两口子赶紧打招呼:“大娘您好!想借您宝地唱两段寻口饭吃,给您添麻烦了。”

  “好说,好说。”那大妈应声说着,忽然盯着表妹问:“听口音您咋恁像祥符县嘞?”

  “是唻,是唻。俺就是祥符县嘞。”

  “祥符县哪庄?”

  “祥符县西南大李庄的。”

  “打听个人呗。”

  “大娘您说。”

  “知道有一个叫张宝的不知道,他闺女叫仙妮,小孩叫小聚,仙妮跟你年龄差不多。”

  “大娘,敢问您咋认识他们的 ?”

  “我是仙妮多年没见过的妈呀。”说到这里,大妈已泪流满面。

  此刻的表妹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到大妈怀里放声大哭:“妈呀,我就是您的仙妮啊,我想您想得好苦哇!我和您的女婿就是专门找您来的呀!”娘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三十年对儿女的思念,三十年对娘的思念,这一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吃过饭后,大姑把她是如何出走的,以及怎样被卖到山西,而后又来到新郑,给表妹两口子说了一遍。

  原来,大姑根本就不是跟人私奔的,是被柳叶姑奶以买洋线为幌子骗去卖给了山西义马倒腾洋布洋线的五十多岁的朱姓老板。朱姓老板用蒙汗药把大姑弄到山西候马西北的深山窝里后,逼大姑给他做妾。二十几年来受尽了他大老婆的虐待,经常被大老婆用荆条、竹尺打得伤痕累累,三天两头挑毛病不让吃饭,大姑几欲寻死。起初几年,朱家看管得严,加上人生地疏,后来不知朱家得罪了谁家,一天晚上,朱家被仇家放了几把大火,朱老板和大老婆被仇家杀死在床上。大姑趁机跑出来,一路要饭到了孟津。这天正在山窝里往前走,竟然遇到了劫路的,把大姑浑搜身了个遍也没搜到一个小钱儿,恼羞成怒的土匪竟把大姑劫持到一小山沟,奸污后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在他们家受尽了凌辱。一年多后,全家得霍乱死了,大姑娘有幸逃出了小山沟。那天走到漫天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场大雨把大姑浇个透湿,加上几天就吃点儿野果,一下子昏倒在路旁。

  大姑醒来的时候,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哥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要起来,那位大哥忙拦着她:“别起来,别起来,看来你是被饿的呀,再加上淋了雨。我这还有俩窝窝头,你吃吧。”

  两个窝窝头下肚,精神好了许多。那位哥见大姑好多了,说:看你也没我年龄大,攀个亲吧。妹子,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大姑就把自己的遭遇给他说了一遍。大姑说,我要回家,见我的娘,把我的一切给他们讲,即便不能洗刷我的冤屈,至少能让家人和街坊知道我是清白的。敢问老哥,您是哪人?您姓啥叫啥?今生就算不能报答您,也能让我记着您的好。哎呦,妹子客气了,这算啥呀!我也就是顺便帮了您个小忙,若提报答,老哥可就羞愧了。这样吧,我看你身体虚弱,先跟我回家吧,我家是新郑县西南裴家寨的。我姓马,叔伯弟兄排行老五,大家都叫我马五,你就叫我五哥吧。到家安顿好后,我再送你回家咋样?就这样,大姑随马五回到了现在这个家。由于身体虚弱,又大病了一场,马五床前床后的照顾一个多月。大姑这才知道他前妻死了多年,大姑和他结成了夫妻。大姑说,三十年啦,娘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你们呐,多少次梦到你们,多少次梦到你姥姥啊!(下转55页)

  (上接37页)  仙妮告诉大姑,自她出走后姥姥日思夜想,悲伤过度,已去世了十几年了。我的娘啊!大姑了叫了一昏厥过去。

  表妹,妹夫好一阵呼唤,大姑方才苏醒过来。

  表妹回到家中,去见了多年没见过的舅舅,妗子,诉说了娘的遭遇。爹说,我冤枉大妹啦,就和仙妮表妹、小聚表弟急匆匆赶到裴家寨,然而,大姑却突然因病去世了。

  爹趴在大姑的坟前,以头杵地,哭着说,妹妹呀,哥误会你啦,哥向你赔罪来啦!妹妹呀!哥一定找那个柳叶辩理去,擭出咱那几亩地卖了也要到衙门告她去!洗刷妹的冤屈,还妹妹一个清白……

  (题图:郭士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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