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除夕夜。老天爷有点不像话了，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漫天飞舞，洋洋洒洒。林书记带着督导组穿行在城区的大街小巷，每个路口，每个卡点，幸好，都有人值守。夜里十点，还有“安乐宾馆”一个点没有走到。有人建议：“林书记，那里不去吧，反正那里有人值班。”林书记说：“不是不相信大家，这么冷的天，又是大年下的，咱去走走，对他们是一种鼓励，对隔离的人来说是一种安慰。”

　　“安乐宾馆”住着八个从武汉打工回来的民工，尽管不发烧，不咳嗽，没有任何症状，依然由政府统一安排到那里隔离。他们是腊月二十六回来的，过了正月初十，经检查没有肺炎症状就可以回家了。

　　林书记这么一说，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走在上面像是踩在棉花上，很是费劲。大冷的天，几个人走得居然热乎乎的。

　　半个小时后，林书记一行来到“安乐宾馆”。经检查，八个民工少了一个，姓马名二蛋，家住距离县城不远的新树村。听门口值班的小杜说，马二蛋刚走，说家中就他老娘一个人，他回去看看就来。小杜动了恻隐之心，放马二蛋走了。

　　林书记顾不上责怪小杜，一方面给县里防疫指挥部汇报，一方面赶往新树村找人，说：“尽快把人找到，假如他是病毒携带者，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书记带人寻找马二蛋的途中，林书记忽然接到媳妇的电话，说他七十多岁的老娘不见了!原来媳妇在街道办值班，跟着社区的工作人员入户调查时，顺便回家看看老娘，谁知道老人家不在家，一查门岗出入登记记录，发现老娘半小时前出了小区。

　　林书记冷静下来后，想着老娘又不糊涂，不会出事，是不是在家闷得慌，出去透气了?想到这里，对媳妇说：“你先在附近找找，实在不行就报警，让110帮忙。”

　　话是这样说，林书记的心里可跟着了火一般，火烧火燎的。走在寻找马二蛋的路上，心里想的却是老娘，人之常情，不去想都难。

　　同行的人也是机灵，忙电话打给新树村的村主任。不出所料，马二蛋在村口给拦下了，村主任带着他往“安乐宾馆”赶呢，马上就到。

　　林书记一行折回“安乐宾馆”，恰巧，马二蛋也回来了。好在马二蛋还知道轻重，戴着两层口罩和手套。林书记仔细询问马二蛋离开宾馆后的路线，期间有无接触其他人员。然后问村主任：“他家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派人去看看?”村主任说：“有，有，他娘腿脚不好，生活不便，这些年村里一直照顾着呢。今年的年货都是村里帮忙置办的。”这时候马二蛋嗫嚅着：“领导，能不能让俺跟俺娘通个电话，大过年哩……”正说着，村主任的手机响了，有人向他发来了视频请求，原来是新树村的妇女主任，她是马二蛋的邻居。接通以后，马二蛋的老娘出现在视频里，村主任马上把手机的屏幕照向马二蛋，老人说：“儿啊，我听说你想回来看我?你放心，娘没事。现在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你得听党话，要相信政府。等隔离结束了，娘给你包饺子。” “娘啊，儿子给您拜年了……”话没说完，马二蛋眼里的泪就流了出来，噗通一声对着手机跪下了。

　　林书记心里一酸，更加担忧自己的老娘。忽然，他接到纪委门岗室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在门岗室等着见他。

　　林书记赶过去的时候，老娘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桶。打开保温桶，原来是满满一桶热乎乎的饺子!

　　报 恩

　　钟鸣不知道该怎么跟霍三爷交代。

　　刚刚，钟鸣收到医院微信群里的通知，拟组派医疗队支援湖北，让各位同事自愿报名。

　　钟鸣很想去抗疫一线，可是，霍三爷还在住院。

　　钟鸣十二岁时，父亲进山采药，不幸跌落崖下，床上躺了一个月后，撒手西去，撇下钟鸣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也只能勉强糊口，钟鸣只好辍学，准备外出打工。正收拾行囊时，霍三爷来了。

　　霍三爷的老伴早些年去世了，儿子念武和媳妇都在省城，多次让霍三爷进城，他都给拒绝了。老人家七十多岁，身体依然很硬朗，只是一条腿有点跛，常年拄着拐杖。老一辈的人说霍三爷当过兵，但具体是啥兵就没人清楚了，有人说是解放军，有人说是国民党，还有人说他是逃兵。霍三爷呢，包括他的家人，从不出面澄清。

　　霍三爷对钟鸣母亲说，孩子不读书，没有出路，再说，这么小的年纪，到哪打工?还是上学吧。钟母叹口气，说不是不让孩子上学，实在是供不起啊。霍三爷手一挥打断她，武断地说，不要多说了，今后孩子的学费我包了!钟鸣母亲感激地说，咋报答您啊。霍三爷呵呵一笑，说，想报答的话，将来有的是机会。就这样，钟鸣的学业才没有中断。钟鸣也很争气，从初中到高中，每次考试拿第一，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医科大学，上大学时年年都拿奖学金，毕业以后被省人民医院录用。

　　母亲常对钟鸣说，如果不是霍三爷，就没有今天的你。钟鸣也时常想对霍三爷表示表示，但霍三爷脾气古怪，很倔，不收钟鸣的任何礼物，有点不近人情。上大学时，钟鸣勤工俭学给霍三爷买个手机，霍三爷转手给钟鸣母亲送去，说你儿子知道孝顺你了，钟鸣母亲高兴得几天合不拢嘴。上班以后，有次钟鸣回老家特意给霍三爷带了两只老鳖，说是一个患者家里养的。霍三爷“啪”地用拐杖敲着地，然后指着钟鸣鼻子骂，你个瘪犊子这几年都学的啥?学校教你怎么救人，教你怎么收礼了吗?!钟鸣赶紧解释，三爷别生气，您听我解释吗，那个患者一住院，因为急需医疗费，家里养的水产着急变现，我发动同事和朋友帮忙，每人都买了一些。闻听此话，霍三爷的气消了点，还是气吼吼道，快走快走，看见你给我送东西就烦，你要是真有心，就给我好好治病救人!

　　就在一个月前，霍三爷不小心摔了一跤，胳膊骨折了。钟鸣得知情况后，在他的坚持下，念武才把老父亲送到了省人民医院。念武不在的时候，都是钟鸣亲自上阵，端饭喂药，擦屎刮尿。为了不让霍三爷寂寞，钟鸣还给他买了个收音机,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钟鸣是三爷的亲孙子呢。

　　明天就是支援湖北医疗队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了，这次疫情形势不容乐观，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怎么能后退呢?但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好好报答一下霍三爷……钟鸣在霍三爷病房门外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跟老人开口。当钟鸣终于下定决心，走进病房的时候，却发现霍三爷不见了，护士交给钟鸣一封信和一张信用卡，说是三爷让转交给他的。

　　信是这样写的：

　　“孩子，我从广播里知道武汉疫情严重，又听护士说你们医院正在组派医疗队支援湖北，这几天看你满腹心事，爷爷知道你有想法，为了让你放心，爷爷到你念武叔家住一段。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但爷爷帮助你不是要你一辈子感恩戴德，而是希望你能成才，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十几岁时，为了不被饿死，就参了军，后跟随张轸将军在武汉起义。在截击国军时被流弹击中大腿，当时我疼昏了过去，与部队失去了联系，若不是当地人收留，我怕是早就做了孤魂野鬼。所以，爷爷支持你到武汉去救治更多的人。这卡里有六万多块钱，你替我捐给武汉的医院，密码是490516。孩子，爷爷等你平安归来。”

　　在信的背面还写着一句话：果有真心，何须你报恩还愿?若不尽力，要防我拐杖敲头。

　　钟鸣感到喉头哽塞，他对着老人的床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插图：郭士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