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时候，为了省时省钱，我都是在家里给他们理发。为此还置买了一整套理发工具。

　　那时的理发推剪是手动的。刚买来时，推剪也还好使，看着理发推剪“蹭蹭”地推过儿子头皮，一撮撮长发纷纷落地，我心中十分惬意，心想：再也不用花钱、排队、枯坐在理发店等候理发啦。但那推子用了几次后，就不行了，不是涩涩地推不动，就是咬着头发不松口。剪子下面的儿子，被推子夹着头发，疼得龇牙咧嘴，掉下眼泪。每当此时，我只好就着他们的脑袋，拧下推剪的螺丝，放松被紧咬的头发，胡乱地将推剪修理一番，而后继续理发。后来，一听说要理发，他们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以各种理由搪塞。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儿子们上了初中。随着他们慢慢长大，爱美之心日益增长，他们开始花钱到理发店理发，再也不愿受我的推剪之苦。从此，我的理发工作也算歇业了，理发推剪闲置下来，慢慢生锈，最后成了废品。

　　孙子两岁时，我退休赋闲，重操旧业，开始给孙子理发。理发工具也鸟枪换炮，推子变成了电动的，留发长短可以自由选择，只需在推剪刃上卡一塑料夹就行，也再未发生过夹头发的事。孙子尚不懂美丑，任你理个啥样儿算啥样儿，从不计较。只是从开始理发到结束，他就从未安分地坐在凳子上哪怕一分钟，或莫名其妙地啼哭，或两只手不停地挥舞。理一次发，不啻一家人打了一仗。为此，我怅然慨叹，形容一个人难缠，叫“他的头难剃”。事实上，孙子的头还确实难剃，省他个剃头钱还真是不容易。

　　随着社会的发展，服务业收费水涨船高。记得我小时候，理发只是为了去掉长头发，以使夏日不热，冬天好戴帽子。于是，我的邻居三叔便派上了用场。三叔是个巧手儿，农活儿样样出色，还会编筐窝篓杀猪宰羊，闲下来给人免费剃头。

　　于是，洋槐树下，打谷场边，在一盆冒着腾腾白气的热水旁，三叔蹲在地上磨刀霍霍。手动刀走，嚓嚓有声。顷刻之间，一颗颗“光葫芦”在三叔的手下出落成型。偶有谁的光头有破皮津血，三叔会弯下腰，从地上捏点儿浮土敷上去，一拍两散。

　　三叔也会剃新式样，我们叫“洋头”。三叔剃的洋头，头顶上的长发基本上原封不动，也无法动。他只是将脑袋下半部的一圈刮光了事，远远看去，剃过的头像一颗带樱萝卜长在肩膀上。

　　那一年，我要上小学了，娘给了我两毛钱，要我到街上剃头铺去。那里理平头两毛，剃光头一毛五，当然我要剃的是平头。剃头匠将一盆别人洗头的剩水，再对上些许清水，将我的脑袋摁进去，又抓了一把碱面，捂到我头上一阵揉搓。眼睛一阵酸辣，我扒开眼缝一看，眼前一盆黑泥浆。

　　“文化大革命”时破“四旧”，剃头铺子关了门，改由生产队觅人包剃头。公家出二百斤粮食，麦秋粮各一百斤，保一年全队大人孩子男人无长发。那年岁，常常是剃头挑子一扎下，大人小孩，人欢马叫，一个个接受剃头匠的“检阅”。

　　改革开放后，各种各样的理发店美容院遍地开花，各种各样的发型颜色日新月异。当然理发的价钱也日益飙升。一张脸、一颗脑袋往往被分作数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每个部分的价位，如果一整套做下来，没有个几百元钱，是走不出美容店的。以至于一般剃头者如我，看见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美容美发店都没胆量迈进去。

　　朋友们纷纷嘲笑我，而我则窃喜，我为自己有点理发手艺而感到庆幸。我曾经对我老婆不无炫耀地说：“账不可细算，一年下来，我光给孙子理发这一项，得省咱多少钱啊?”老婆并不领情，她白了我一眼说：“嘘，见过你那臭手艺。再说，大家都跟你一样抠门儿，还叫不叫人家理发师活了?中国经济还发不发展了?”顿时，噎得我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