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个春节是在锯木场过的。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总是会想起，我在锯木场的那些年。

　　那时候，我们在锯木场的家，是几间小房子。紧靠西边的一间，是一个不大的厨房，那儿紧靠一个土包下面。中间一间，是我们的卧室。东边还有一小间，主要放工具，墙上经常挂着很长的锯条。

　　我们的房子门前是一条路，人们来来往往都从这里过。前面是一小块菜地，里面种了萝卜、韭菜、大白菜。再过去，是大渠。那是我们县城北关的一条渠，渠水很深，据说水是从洛河里引过来的。

　　东边有一大块空地，带锯就装在那里，带锯是竖立着的，平时锯条是取下来的，只有锯木头时，锯条才会装上。带锯旁边是一个坑槽，人可以跳到里面对带锯进行调整。这个地方因为时间久了，到处都是锯末，就连空气中，也时常飘着一种很浓的锯末味。我不知道别人闻了什么感觉，我挺喜欢这种味的。但我不喜欢锯木头的声音。锯木头时那种吱吱啦啦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尖锐刺耳，听上去特别不舒服。我总觉得那是木头痛苦的嘶叫。

　　那时候，隔一半天就有人过来锯木头。我们当地管这个叫冲板。冲板的人有时候会拉一车木头，也有时候，有几大车。拉来了就堆在锯木场前面的空地上。这些木头中，有杨树、桐树，也有其他树木。我印象中，杨树居多。这些木头拉来了，有时一时半会儿冲不完，就全部堆在锯木场，像小山一样。我偶尔还会爬到那些木头上，在那儿坐上一会儿。

　　锯木场后面，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再过去，是高耸的厚厚的黄土层。锯木场最东边有一座土山，山上有几孔窑洞，有的塌得不成样子。我隐约记得，其中一孔窑洞里好像住的还有人。

　　土山西边有一条过坡小路，可以通到后面的山上。有一两次，我曾经沿着那条小路往山上去，但我没有走多远就回来了。我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夜里，我沿着那条小路走到上面的野地里，抬头的时候，我看到天空中挂着一些稀疏的星星。我盯着那些闪烁的星星看了好久，我感觉他们是那么的寂寥。天空是那么的广阔、深邃，我站在清冷的野地里，在星光下，我是那么渺小。我这么想着，忽然有人放起了花炮。我看到烟火升起，又落下。它们那么璀璨，又那么短暂。很快又有人响应，鞭炮就响了起来。哦，过年了。

　　我继续在野地里站着。我看见锯木场那里透出的灯光。我想象着此刻父亲正咳嗽着往炉子里添柴火。那些年，一到冬天，父亲就咳嗽。他总是不停地咳呀咳。我回来以后，父亲怕我冷，每天都把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我想起了母亲。那是母亲走后的又一个春节，我感觉天气异常的寒冷。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冷的冬天。想起母亲，我就泪流满面。我记得往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是和母亲待在一起。可现在，我再也看不到母亲了，我的眼前一次次闪过母亲的音容笑貌。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野地里待了很久。很久以后，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母亲在天上看着我。我看见那些星星眨呀眨，我长久地盯着它们。看得久了，我忽然认出其中的一颗。我觉得那是母亲的眼睛，她正朝我眨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