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几乎没穿过新衣服，哥哥穿不上的衣服，就留给我捡着穿。袖子太长，母亲就把长的部分折好缝起来，过一段时间，胳膊露出来了，母亲就拆了缝好的袖子放一截儿，等到放完了，其他地方洗得泛白或补丁沓补丁了，袖口却是崭新的。等我穿不上身抑或破得穿不了了，母亲就把整块的大片剪下来，留着做补丁，其他的衣服碎片，就找个袋子装起来——这些零碎布是要等到农闲时做袼褙的。

　　农闲时，母亲会在昏黄的油灯下，整理那些衣服碎片，块状的条状的归好类，随后在簸箕背面，筛子底一层一层铺平展。经常的，邻家姨来串门，也拿来一大包旧衣服。

　　有一次，母亲剪的时候翻出一件袖子破了的花格子衫，她怜惜地补了补丁，姐姐穿不上，就又给我穿。那年夏季，我就穿着那件花格子衫上学，有同学取笑我“穿女生衣服”，我还和同学打了一架。

　　等到积攒的旧碎片整理完了，母亲就选一个大晴天，清早起来熬半锅苞谷面糊糊，父亲早已把两面旧门板放倒在院子里，母亲把簸箕和筛子小心地端出来。我舀了一大碗面糊糊，拿着刷子——七八岁的我已能帮着母亲做些简单家务了。我先在门板上刷一层面糊糊，母亲贴一层布片，布片须压好茬，不然成型的袼褙，薄厚不均匀，缝制起来费劲。

　　我刷一截，母亲就铺一截，有时候母亲要剪掉线头疙瘩，耽搁一下，面糊糊就干了，我就重新刷涂一遍。母亲铺好一层，我又在一层上面分段刷面糊糊，刷一层，母亲铺一层，等铺到五六层了，这个袼褙就算完工了。因为这部分袼褙是要来做千层底的，必须厚一点，这样做出的千层底才暖和厚实不垫脚掌，最主要是耐磨穿得时间长。

　　一面门板完工了，母亲就去做午饭，不一会儿，姐姐一蹦一跳地放学回家了，我就开始刷另外一个门板，姐姐放了书包开始铺布片，这个门板上的袼褙只需要三层，要薄一些，主要用来做鞋面和鞋垫。正在我们忙碌时，放在旁边的那块打好袼褙的门板却遭了殃，家里最淘气的那只芦花鸡带着另外一只鸡偷偷上了板门，啄食夹层里面的苞谷面糊糊，姐姐发现了惊叫一声，把鸡赶了下来，我气得捡了几个土疙瘩，掷得芦花鸡咯咯咯地惊叫，最终扑啦啦飞到了院墙上。

　　袼褙打好了，最后就只剩下晾晒了。日头太烤时，忌讳放在太阳下直晒，要靠在房檐下阴干，这样袼褙就不会离层，也不会起泡。只需两三天，袼褙就算成型了，从门板上刺啦一声揭下来，母亲利用空暇时间，找出旧课本中夹的鞋样，按在袼褙上剪出鞋底或者鞋面的样子。

　　这之后，每天半夜醒来，都能看到在油灯下刺啦刺啦纳鞋底的母亲。昏黄的灯光，把她瘦弱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地上、墙上和空旷的屋顶上。后来，穿布鞋的人越来越少，即使有，网上购买也很方便，就再没见过打袼褙的情形了，打袼褙也连同儿时的岁月一起慢慢随时间流走了，但是偶然还会梦到，晾晒在房檐下溢着苞谷面清香的袼褙和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纳鞋底的瘦长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