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麦的香气，始于小满。

　　小满的麦子是一种零食。用火燎，用笼蒸，味道虽然不同，但香气都很诱人。田边的麦穗熟得早，放学回家的孩子、打工回家的中年人或是散步回家的老年人，都禁不住这种诱惑，他们在麦田前稍做停留，掐上一把微黄的麦穗捎回家。

　　燎麦简单，拿一把麦穗直接放到火上，像烤串一样转来转去，不大一会儿就能烤熟。尝鲜的孩子等不及，就抽出一穗，用手揉碎，吹去颖壳，直接捂到嘴里去，免不了弄得满脸黑灰像上了戏妆。等麦穗全部烤熟，放到簸箕里一起揉碎，簸去杂质，这样再吃就没有黑灰了。蒸麦的办法和燎麦相似，不同的是先把麦穗揉碎，放到蒸笼上蒸熟后再簸去杂质。蒸麦没有燎麦的黑灰，看上去更干净。

　　要问我这两种新麦的味道哪一种更好，实在不好回答。

　　小时候我喜欢吃燎麦，这是我和小伙伴们自己都能干的事情：一人掐一把麦穗，捡一把柴火，生起火堆围在一起各烤各的。烤没烤熟不重要，只要香味一出来，就急着揉了吃。那种气氛很热闹，让人非常享受：你吃我一穗，我吃他一穗，冷不丁往别人脸上再抹一把黑灰……嘻嘻哈哈一直玩到昏天黑地。也有单独坐在土灶前边烧锅边燎麦的时候，“吃独食”的感觉总是太冷清，不适合我的性格，燎出来的麦子，味道自然没有那么浓郁了。

　　蒸麦我们做不成，得由母亲去做。她们都很忙，除非哼哼唧唧地软磨，一般搭不上这个工夫。因为吃蒸麦不容易，对它的味道印象反倒深刻。笼屉一冒热气，马上就把柴火的烟火味挤出厨房，让人急急地盼着快点儿蒸熟。等不到母亲簸干净，我就左一把右一把地往嘴里塞。蒸麦筋道得有几分肉味，比清脆、坚硬的燎麦更有嚼头。不过，要是等到第二天，蒸麦就变得坚硬起来，嚼起来就费劲儿了。母亲偶尔也会往蒸麦里加些盐，做成咸味的，这一种味道燎麦却没有。

　　新麦还有一种做法叫作碾转，就是把刚饱满的麦穗揉成麦粒蒸熟，放到碾子上碾成麦片，再下到开水里煮成汤吃。碾转我没有吃过，但母亲讲的碾转的来历我却记了下来：旧时常常青黄不接，人们饿得等不到新麦长熟，就迫不及待地吃上了。吃碾转的心情想来并不好受——寅吃卯粮地提前吃了麦子，怎样熬到下一年麦子成熟，谁心里应该都是空落落的吧。某日听朋友说，现下的农家院特色餐馆有碾转卖，吃碾转的人如果知道它的来历，心里大概也会变了滋味。

　　其实，我最喜欢新麦在田野里飘散的香气。清晨或日落时分，轻轻的薄雾让新麦的香气变得黏稠而深厚，如果有风吹过，浓一阵淡一阵反倒更加清晰：那种即将成熟的味道，已经褪去最初的青草气息，让人多了几分盼望的冲动。俯身抬手掐一穗麦穗，放到双掌间揉搓，新鲜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吹掉颖壳，把麦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浓稠的汁液在牙齿间流动，突然间就让人神清气爽起来，禁不住感叹“又是一个好年景啊”。即使回家的路再远，双手沾染的新麦的香气都会袅袅不散——燎麦、蒸麦再好吃，都不及原味真实、丰满。

　　好多年不再吃新麦了，偶尔路过五月的麦田，驻足眺望一番也不愿意掐一穗麦穗：是害怕想起久远的人和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