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关渡

　　沿着高高的土岗镇东侧，飞也似的向下盘旋。山路狭窄，仅容一辆小车通过。山路又弯曲，像麻花般地扭来扭去。眼看着前方路尽，逼近峡谷，就要觐见黄河了，突然有个小村子挡在崖头上。

　　这村子叫刘家山，是个古朴美丽的老村庄，离清水关只有一箭之路，它如一个安静温厚的老人，坐在黄河西岸山头上。

　　刘家山虽小，可是见过大人物的。1936年，毛泽东率军曾在这儿住过一夜，那几孔窑洞还保存完好。

　　村里有个希望小学，系著名散文家林清玄捐款援建，为此，清玄夫妇曾从台湾专程来这儿植树奠基。他触景生情，感慨：“面对西北深厚粗犷的山水，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陕北特有的黄土高原很壮观。”这位参禅悟佛的作家选中刘家山做善事，其内因尚不详知，但陕北的山水对他有一种深蕴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

　　穿过小村，步行一段，来到黄河岸边悬崖上，脚下就是清水关了。

　　远远望去，黄河波涛不兴平静自在地流淌着，它从北方逶迤而来，于清水关前随意勾出一个U字形大弯儿，仿佛故意将对面的山头丢给清水关做渡口，然后又转身南下。雾霭中，浩荡的清水湾气象博大，远处山峦重叠，河道白练飘逸，峡谷中弥散着神秘的气息。我和村长都默默无言。他抽着烟锅，望着河道，似乎还没有看够。我面对大景，心好像停止跳动，神已经飞出体外，在清水湾上空翱翔，一时收不回来。

　　许久，我才发出感叹：“好，太好了，真想在这儿住下来不走了。”

　　村长说：“欢迎你来住啊。”他告诉我，林清玄等人曾站在这儿激动地呼喊。

　　清水关是一个古渡口，是一个军事要地，脚下的清水崖上，可以看见遗留的嵯峨的石砌关墙。崖与墙之间，只有一条独径能够通到河边。台阶凿在一块巨大悬石上，行走时必须手扶石崖，钻过狭窄关口，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顺着河边有一长溜平地，据说过去这儿是个县城，一河两岸群众都定时来赶集。由于县衙官员为民办事，作风清廉，人们称其为“清水衙门”。后来这个词语流传了下来，成为象征和比喻。现在，清水关渡口一片荒凉，只剩下一个破旧小院。有两位老人守着一只木船，也守着古渡口的往事。周围的邻居，先后搬到山上居住了，可他俩生长在黄河边，远离黄河的水声就无法安眠。在别人眼中看来，他们可能是孤独寂寞的，但他们生活在那些丰富的回忆和浪涛的细语中，才觉得心里踏实。

　　院外山坡上，临河处有个石碾子，两位老人常坐在碾盘上看风景。夕阳下，老汉搓着麻绳，老婆纳着鞋垫，他们是那么和谐自然、那么安详从容。一对相依为命的老伴，欣赏着永恒不变的黄河美景，该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石碾子在当地人眼中，是农家的一条小青龙，黄河就是大黄龙。据说当年毛泽东过黄河时，也曾坐在河边石碾子上休息，开玩笑说：这也是一条龙哩，咱们坐在龙的身边啊!

　　笑谈归笑谈，但想必陕北的黄土高原给了伟人充沛的想象空间，给了伟人雄才大略和豪气。

　　站在清水关前，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地方看起来宽广多样，给人的感觉却是模糊狭小的;有些地方望上去单纯静止，给人的冲击却是博大强烈的。丰富并不包含深厚，单纯也不代表浅薄。陕北的黄土高原就是后者，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我想用相机拍出清水湾的全景，可装上超广角镜头，也无法容纳它的全部。面对亘古苍茫的原始风景，一切的艺术工具都显得无能为力啊!

　　壶口龙吼

　　还没靠近黄河，就听见“轰隆轰隆”地鸣响声。怎么，天变了吗?我疑惑地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友人见状，笑道：不是打雷，是壶口的涛声。

　　的确不是打雷，因为它的喧嚷一进入你的耳鼓，就不曾停歇，并且越来越强烈。已经走到了黄河岸边，可还看不到瀑布的踪影。它不像黄果树瀑布、德天瀑布等，老远就能看见飞跃的白练及骄傲的身影，这是一种压抑的瀑布压抑的吼声，更让人心魂震颤。

　　踱过河滩，终于来到了激流边缘，才发现壶口瀑布的不同凡响。其他瀑布是从天而降，水声嘹亮，如欢快地歌唱;壶口瀑布是从地面向地心冲击，声响上扬，是沉闷地呐喊。其他瀑布水色透明，秀丽多姿;壶口瀑布浊流浑黄，浓染凝重。其他瀑布身边有青山绿树为伴，似潇洒行者;壶口瀑布则在赤裸坚硬的岩石中冲激，是艰难耕者。其他瀑布顺势逶迤，显得轻松自在;壶口瀑布则要开道夺路，呈现暴躁不安。

　　站在岩石上望着猛烈下跌的激流，望着汹涌四溅的水花，人们能感受到壮烈昂奋的气势。那波涛击地发出的吼声，将世界上其他的喧嚣都遮盖了。

　　壶口地段的形状俨然一条龙。这激荡的旋流处就是摇动的龙头，水花是他的唾沫儿，彩虹是他喷出的气流儿。其下深凿的十里龙槽，是他蜿蜒曲折的身躯。那岩壁上一层一层的纹理，刻记着他摇动拍打的绩劳。

　　黄河是中国的一条龙，大概是最形象准确的比喻了。这条大河从青藏高原起步，淌过甘肃的山沟，漫过宁夏的河套，侵入内蒙古的沙漠，再南下时，就被浑莽的黄土高原挡住了去路。它毅然决然地杀入高原，砍出了一条通道。在秦晋峡谷里，黄河摇摆折行，曲转多弯，充分展现了龙的姿影和气度。它拼尽全力，默默前行，终于来到了壶口，遇到了最后一座山岗，这时，它再也忍不住屈辱了，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天下黄河一壶收”，凝聚着万钧之力的激流将山岗斩断，劈开龙门游进了广阔的中原地带。

　　秦晋峡谷是一条巨大的龙身，而壶口地段则是它浓缩集中的再现。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壶口瀑布已不是一片单纯的风景，它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每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儿找到某些寄托，某些冲击和鼓舞。这是黄河内涵的丰富性和包容性。

　　你只要走近壶口瀑布，它的吼声就会不绝于耳，不给你留下喘气的机会。有些人难以承受它的巨大冲击，只好早早逃离。

　　你虽然远离了黄河，远离了涛声，可它在你心中留下的回响，却永远是抹不去的。

　　我愿意时常来壶口充电、补气，愿意用龙吼的振奋之声，将尘世乱七八糟的杂音赶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