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上，在一个鱼摊前看到一盆活蹦乱跳的小鲫鱼，每个只有两三寸长。很长时间，早市上看到的都是一斤左右的大鲫鱼，根本看不到这么小的鲫鱼了，这是煲汤的最佳品种。身患绝症的党先生的病情最近稳定，但急需补充营养。

　　买了四条小鲫鱼，鱼贩将鱼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我拎着袋子走出早市，将袋子放进车里的时候，袋子里的鱼儿翻腾着，试图挣脱藩篱。我紧了紧塑料袋的口子，开车回家。

　　病榻上的党先生看到鲜活的鲫鱼，心生欢喜，说与豆腐炖在一起味道最好。希望这鲫鱼汤能让他有一点儿胃口，吃上一点儿东西。几个月来，由于化疗和服用靶向药，严重影响了消化系统，党先生每天的饭量不超过二两，本来就瘦，近来真是瘦骨嶙峋了。

　　将鱼儿从塑料袋里倒进水盆，将水盆放在水池里，打开水龙头，鱼儿顿时欢腾雀跃起来。看着它们，我突然想，它们一定认为自己获得了新生，殊不知很快将成为人类的腹中餐。这时，一条正在畅游的鱼儿突然停下来，无意中，那双清澈的眼与我对望着，刹那间，只是刹那间，我的心抖了一下。那是一双多么天真稚幼的眼睛，跟幼儿一般。它们看到这个世界有多少天呢?据说，鲫鱼要生长200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长到1斤左右。那么，这几条小鲫鱼最多两个月大吧。人类两个月大的婴儿，还在母亲的襁褓中，幸福地吸吮着母亲的乳汁。

　　早饭后陪党先生去医院输液，医生查房时再次强调，要增加营养，要多吃饭。党先生告诉医生，中午有鲫鱼汤，可能会多吃一点儿。

　　输完液上午回家，进得厨房，突然看到水池里躺着四条从盆里跳出来的鲫鱼，翻着白肚，已经奄奄一息。

　　“哎呀，这几条鱼儿都翻白肚了。怎么办呢?”我喊道。

　　党先生说：“赶紧打开水龙头，或许能救活。”

　　我立马将它们放入盆中，将水龙头打开，放大水。慢慢的，两条小鲫鱼缓过气来。慢慢的，另外两条也缓过气来，开始轻轻地摆动身子，虽然仍然无力，但是可以肯定它们没有了生命危险。当我看着它们的时候，无意中，又一条鱼儿的眼睛与我的眼睛相碰撞，它的眼神分明带着无助，带着哀怨。我的心再一次颤抖。

　　自从党先生患病以来，每天穿梭在医院里，生与死的问题时常会突然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其实在这之前的日子里，我曾数次对鱼开膛破肚。

　　可怜的小生命，它们为什么要从有水的盆里跳出来呢?它们一定知道我要杀死它们，所以要自寻短见……它们是有生命的，它们就一定是有情感的。有情感的生命，与人类是一样的。面对死亡，它们要尊严。它们一定不愿意让我用剪刀剖开它们的肚子，拉出它们的肠子……所以，它们选择有尊严地自杀。

　　我就要杀死它们吗?可是，我为什么还要救它们呢?

　　我要杀死它们，因为我要救身患重病的党先生。我想让它们给他以生命的延续……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可是，我还是救了鱼儿。因为，因为，它们同样是生命，是与人类一样的生命……这个理由也足够充分。

　　是的，我决定不做鲫鱼汤了。

　　可是，我该如何向党先生解释呢?他等了一上午，正在期盼着。

　　但是，刚才党先生也是救了鱼儿的……

　　我走进党先生的房间，房间里放着阿弥陀佛的音乐，自从党先生患病以来，这个音乐一直在房间播放着。

　　我嗫嚅地说：“那几条小鲫鱼活过来了。我……实在不忍心杀它们。改做别的饭菜吧，也是很有营养的。”

　　党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它们的生命刚开始，放生吧!”

　　转过头，我的双眼充盈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