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父亲从乡下打来电话时，我在拥挤的地铁上去上班，身边都是人。这么早，父亲有什么事儿吧?我接了。

　　父亲激情高昂的声音，说：“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你小学同学蔡枫华那里，让他和你讲话吧。”

　　我说：“别……”电话已转过去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还记得我吗?”

　　我说：“记得，记得，老同学了。”

　　一番寒暄过后，电话挂了。那个叫蔡枫华的同学一直在农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父亲随意地就和别人吹嘘，说他儿子怎么怎么样。我说过父亲几次，他当时说今后不说了，却总是不改。

　　到了单位，父亲的电话又来了。我知道他一准又说，今天我碰到你同学，我和你同学在说你。我手上忙着事儿，没接，电话响了好多下，就不响了。

　　半小时后，电话又来了，有些没完没了。我微皱了下眉，还是接了。

　　爸说：“帮我充点话费吧，我没钱了。”

　　我说：“知道了。”我其实还想说，无聊的电话可以少打。

　　晚上，我刚充完话费，父亲电话又打来了。他兴奋地说：“儿子，我话费短信收到了。还是我儿子好，儿子好啊。”

　　父亲又说：“今天我去蔡枫华那里，我说了你现在……”

　　我终究没忍住，说：“你这样有意思没意思。我上回和你说过，不要和别人说什么!”

　　父亲说：“我没说什么呀。”父亲的声音低低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电话挂了，我有好一会儿发愣。

　　以前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我，也不是这样的。

　　父亲是一家之主，小时候我调皮，父亲一瞪眼，我就吓得大气不敢出。哪怕我长大后，父亲在家里还是说一不二，一挥手，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只能遵从……

　　从什么时候开始，角色变了。父亲在我面前，变得低眉顺眼，唯恐把我给得罪了。

　　上一次，父亲和别人说，我可以帮人介绍工作，人家电话打来了。事后，我责怪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呢?工作是好找的吗?我要欠下人情的……”

　　还有一次，父亲和别人说，我认识哪个单位的哪位领导，就有熟悉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让我帮忙。我只能告诉他，我是认识那位领导，但关系还没到能办事的程度。我说了父亲，不要到处给我瞎打广告好不好……

　　每次，父亲的声音都低低的，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忘了父亲的养育之恩了吗?小时候，父亲像一棵大树，一直为我遮风挡雨。现在，是我这棵树长大了吗?

　　我错了!我想给父亲打个电话，说声对不起。但是，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打。

　　为什么呢?我似乎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