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李庆琦

　　“我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吗”?

　　为了孩子，这一对夫妻想挽回目前处于分居状态的关系。

　　坐在记者面前，两人都冷着脸，一言不发。虽然目的是要挽回，但谁都不想迈出第一步。

　　几经引导，他总算开口，说起两人十多年婚姻中让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他说,有一天她告诉他，妈妈要借两万块钱急用。他说：“妈需要，当然要给啊。”她说：“给过了，我就是给你说一下。”他没特别在意。紧接着，她又告诉他，不久前，她的两个弟弟也分别向她借了钱。他很不爽，但当时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说：“那是我挣的钱，我想借给谁就借给谁。”

　　在他说出自己当时的顾虑时，她当即回应：“对啊，那就是我自己挣的钱啊。”他之所以对此耿耿于怀，是感觉自己没得到尊重，尽管那笔钱是她的收入，但也是夫妇共有财产。虽然她经常用事后通报的方式告知他财物的去向，但这一次他特别在意，因为她明明知道他和其中一个弟弟有过冲突。而且这个弟弟的经济状况远在姐姐之上，却不断找姐姐借钱，有借无还，他觉得老婆挣钱也不容易，为什么要供养这个收入明显比自己高的弟弟。她没有必要这样辛苦自己，去赢得原生家庭的肯定。

　　听到他这么讲，她用解释的语气对我说：“我不告诉他，是因为他这个人特别小气，我如果说了，他肯定不让我借。”然后她又补充一句，“这个人就是特别小心眼。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这件事，你说他是不是小心眼?”

　　一番话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他生气地说：“我活了四十年，朋友、同事没一个说我小气的!怎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这些年，你一直在讨好你的两个弟弟，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却把钱都借给了他们，而且永远有借无还，我提醒你怎么就成了小心眼?”

　　两个人的沟通差点变成吵架，我赶紧平息战火。男人又说很多次单位举行募捐，他都是带头捐款的那一个，妻子却认定他抠门、小气，外加小心眼。“我觉得这么多年来，心眼再大的人也没办法不在乎了。”

　　十数年的婚姻走到分居的境况，绝非单一原因造成。他们的互动也暴露出一个损伤关系的坏习惯——贴标签。

　　“你(他)就是……”后面可以跟任何评定性的词语，小气、小心眼、抠门、贪财、胆小鬼，等等，这些词都是标签。而小气、小心眼是她给他贴的标签。自从贴上了这个标签，她眼里就没有了真实的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先看到那个标签，甚至别人餐后打包是环保，爱人做就是小气，即使他的一些行为和决定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她也对这善意的出发点视而不见，加速了关系一步步从亲密走向疏离。

　　你有没有贴标签的爱好?

　　我国有则著名的古代寓言：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头，怀疑是邻居家孩子偷的。他看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没有一点不像是偷了斧头的人。不久，这个人找到了丢失的那把斧头。他再见到邻家的孩子时，看到孩子的动作神态，没有一点像是偷了斧头的了。

　　“疑邻偷斧”既经典也传神，因为给邻家孩子贴上了“偷斧人”的标签，于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像偷了他家的斧头。在关系中，我们有多少时候正在“疑邻偷斧”?贴标签不只是一个心理名词，它真实地发生在生活中，时刻影响着关系的品质，要改善关系，带着觉察去除标签是重要的行动，首先要能质疑自己的标签。

　　曾经有位来访者澜，一直向我描述爱人如何贪财，深感两人之间只剩钱，当然矛盾的焦点也是钱。澜细数的种种不快之事也多半与钱有关，比如爱人经常忘带钱，总让她埋单;她父母的房子拆迁，他特别关心拆迁款会不会有她的，并有意无意地说，这些钱是婚内财产。她由此认定：他在乎钱胜过一切。澜多次预想过，如果两人离婚，他会想尽办法让她净身出户，掠夺她所有的资产。澜甚至觉得自己是害怕人财两空才勉强维持这段婚姻。

　　然而，在又一次剧烈的冲突之后，爱人主动提出离婚，拿出一份详尽的财产分割协议。但协议的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因为它很客观，那些澜结婚后从娘家获得的、她曾经很担心他会以“婚内财产”为由据为己有的资产，在协议上他直接标明是她的财产，尽数归她。澜拿到协议后除了震惊，还有些内疚。

　　当然，他们没有离婚，因为她进行了挽回。通过这件事，澜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爱人的判断是不公正的。她问我，这些年，她与爱人的情感互动一直不通畅，是不是因为以前眼里只盯着那个“爱钱如命”的标签?我提醒澜可以带着这个质疑重新看待爱人：如果没有这个标签，他会是什么样的?

　　质疑有效地改善了他们的关系。比如，以前两人一起买生活必需品，每当爱人以忘了带钱包让澜付账时，她都非常不爽，觉得他“总用这些小伎俩花我的钱”，于是一路黑着脸，两人全无互动。这样的思维习惯让两人一起消费时，澜总能捕捉到他“贪财”的证据。而质疑自己的评断之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她就觉得很正常了，首先，谁没有忘记带钱包的时候，她也有过，而且，“夫妻俩本来就是一个钱串，怎么可能分得那么清?”于是，与爱人便有说有笑，心情大好。

　　请还原彼此真实的样子

　　当一个开始质疑自己贴给对方的标签时，标签就已经在弱化了。澜开始看到标签背后那个他，他的确有很多毛病，但也有不少优点，比如对朋友很仗义、遇事镇定，以前她是看。不到的。“说实话，以前他的镇定我都觉得是在谋算利益”

　　“只是去掉了一个标签，就有这么大的变化，我需要反思一下我给他还贴了什么标签。”尝到甜头的澜说，“不过，他其实也会给我贴标签。”澜发现爱人特别喜欢用“死板”一词来形容她，说她生性如此。澜似乎也认同了这个标签，觉得自己是比较“爱认死理”，这样的认同让她在人际互动中变得被动、退缩，比如工作中，她特别回避与新客户沟通的事，也怕自己的性格不利于首次沟通。

　　是的，在关系中，我们会下意识地给对方贴标签，当然也会被对方贴，这几乎是相互的。澜也要有一个打破认同的过程，把自己从“死板”的标签中解救出来。其实，她在生活中有很多灵活处事的成功经验，只是因为认同了那个标签，她对自己的灵动就视而不见。澜与爱人被挡在各自的标签之后，而只有褪去标签的制约，还原双方真实的样子，互动才会越来越融洽。

　　改善关系，既不给对方贴标，也不认同对方贴上来的标签，这样才能彼此看见，真实、温暖，流动才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