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我和父亲的身影，捻得又细又长，像是两根手指，指向前方。

　　父亲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起来十分艰难，而父亲每走一步，都会有相应的呻吟声从喉间挤出来，身子也会相应地向一边趔趄。路面铺满了青石，塑钢拐杖接触路面，因为坚硬遇到了坚硬，发出的声响出奇清脆，还有着钻心的锋芒。

　　父亲老了，慢走几步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背部微微地驼着，隆起的部分，是他扛了几十年的生活重石。虽然现在儿女都已长大，但这块石头仍在父亲的背上，顶着他陈旧的衣服和蓝瓦瓦的天空。阳光有着悲悯的温柔，掠过父亲的背部时，亮得像是为父亲常年的劳作，点亮的一盏灯。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父亲，瘦弱，歪斜，揪心得弱不禁风，哦，父亲真的是老了，83岁的父亲老得如一根被岁月拧干了水分的布棱，紧紧地勒着我心里的疼痛。

　　这样的时光，显得莫名的酸楚，让我不得不轻按着胸口，和父亲一道往前走。路面是平坦的、光洁的，反射着太阳的余晖。这使我们要把眼睛眯起来，来辨别眼前的路。

　　突然，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又转过身去，盯着路边的绿化带。

　　“哦，你看，那些花儿，开得多漂亮……”

　　父亲的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凉?”我问父亲。

　　“不凉，多暖和的天啊，我说这花儿……”

　　父亲有点激动了，举起拐杖微微地向我指着那些花。花儿是粉红色的，开在一片绿化树木的低处，它们微小的花朵，透着天真和烂漫，有着不被世事困扰的无忧无虑——可我不知道这花儿叫什么名字。

　　是的，它们真漂亮。它们细小的叶子，绿莹莹的，衬托着花儿的娇嫩。粉红的色彩，星星点点，一簇簇地蓬勃旺盛。它们分布在绿化带里，似乎是谁无意间散落的种子，不加选择而生根发芽，开出这么可人的花儿来。

　　真好看呢!父亲弯下腰去，坐在绿化带的边沿上，把拐杖横着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扭头喘着气去打量着。父亲深陷的眼睛，透着亮亮的光，那光里满满的亲昵和柔情，在每一朵花上游弋和抚摸时，又有着孩童般的纯洁……

　　“哦，是不是还很香?”父亲取下口罩，轻轻地呼吸着，仿佛在辨别花香的来源方向，品味花香的淡雅。

　　“是的，很香呢!”我微笑着，走上前，伸手摘下一朵拿在鼻子前狠狠地嗅着——这花儿与我，因为父亲的一句话，我觉得距离很近。

　　父亲眯着眼睛看着拿着花儿的我，他微微地张着嘴巴，似乎要呼唤出我的名字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学会了凝望我。比如我下班后，父亲会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做饭;比如我匆忙吃饭时，父亲又会皱着眉头看着我，叮嘱我“多吃点”，更多的时候，是我颈椎、腰椎病犯了的时候，父亲看着我的眼神，多了怜惜和担忧……总之，父亲的眼神，内容丰富得像一片海水，猜也猜不透。

　　我心思跌宕起伏着，走上前拿起父亲的拐杖，把手中的花儿插到了拐杖的一个关节处。刹那间，拐杖的冷硬，有了柔柔的情怀，银白色的拐杖也多了炫目的色彩，小小的一点儿粉色，夺目而清晰又温暖……

　　“嘿嘿嘿……”父亲笑了。他轻轻地拿过拐杖，轻轻地拄着拐杖，生怕一用力，那花儿就会从拐杖上滑落下来。

　　父亲在往前走，拐杖在往前走，拐杖上的花儿像长了脚步一样，也在往前走，那花儿如一只展开的手，撑开了时光的暗流。而我，眼睛里含满了春日的阳光，也在往前走……

　　父亲、我和拐杖上的花儿，就这样在阳光下成为一体，而我也知道父亲的步履里，从现在开始又有了春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