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乡土及其他 □崔旧增
时间:2020-06-17 08:08:55 | 来源:大河报 | 作者:

  从时间上推算,自明朝洪武年间迁入豫东宁陵,源自大槐下老鸹窝一脉,有“小脚趾双甲”“爱背手走路”“称如厕为解手”等沿袭的文化符号,距今近七百年。逐水草而居,择高岗处立家,起了一个带姓氏的村名,又传家庙有匾题字“白玉堂”,故曰“崔堂”,与周边十华里内刘古堂、苗堂、郭双堂、芦堂等众“堂”相呼应,环周如星。听老人讲,凡带“堂”的村庄,村庙门口皆向北,是远眺久远的故土吗?反正崔堂的庙门是向北的,世代相传皆如此,成为族人精神的寄托,每逢重大节日都争着上香拜祭,祈盼祖先和众神保佑。家谱记载,村正北500米洮河南支北岸,有邱大楼村遗址,该村后西迁1500米分邱小楼、邱新庄二村。崔、邱始祖为亲兄弟(一占父姓,一占母姓)或者亲表兄弟,约定永为一家,永不分离,世代友好,不通婚姻,辈分有严格的对应关系,至今谨遵。二姓男丁见面均以“爷们儿”相称。始祖坟墓相距仅三、四十米,又有荊条坟、百支坟、姜庄东坟等主墓地,并标有简单方位图。此为当地“崔邱一家”说传袭遵守的根源和证据所在。尤其是通婚虽不被法律所禁止,但先辈口耳相传谨遵始祖训令,足见传统文化的道德约束力。

  自先祖泰安肇始,至今已二十九世。我的名字中,“旧”乃为辈分,“增”则为名,名字不好听不好记,系家母请村中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书先生友仁公曾祖爷所起,由不得自己啊。一个符号而已,也未动换名的心思,倒是发表公章时,为方便起了几个笔名,也已弃之久,还是原名听着舒服。“孝有传家旧,礼义振国新……”,孝字辈尚有九十多岁老翁夫妇两人,下延至“振”字辈子孙数人,可谓九辈相见相谐,族亲兴旺近千人,堪称宁陵县崔氏最集中的居住地。

  我一页一页翻开泛黄的家谱,那线条密密勾连着熟悉的方块字,皆“一崔到底”,如同风筝的丝绳。久远的先祖高居塔尖,众辈子孙甘愿作他的根基。我翻了一阵子才找到自己的家族,找到了远逝的亲族,找到了父亲、叔叔、自己和两个兄弟及堂弟,不由眼睛一热。不论富贵,无关生死,家谱的记载一律格式化、模式化,每个小家族对应一个区块,每个男丁对应一个实线连接的名字,不能涂改或跳跃。开头均为姓,中间为辈,后字为名,不遵此法者后辈不知你为几世孙,便不知如何尊称你。这里界限分明,横平竖直,一目了然,不掩藏,不避讳,只客观冷静地记载宗族的延续。入神久了,沉浸其中,仿佛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先辈们聚拢一起,对子孙功过是非进行评判。不由心头一震,欲望收紧,邪念顿消,长吐出一口天地正气,肩上的责任加重了!

  豫东大平原,黄淮腹地,不见山石,少有沟壑,皆为沃野平畴。多少辈族人,在此度过艰难或明亮的岁月,接续赛跑,履行使命。以水存在,就是甘露;以物存在,就是麦豆;以土存在,就是坟茔。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据说,这里历史上匪患尤甚,可能与平原无所屏障有关,旱灾次之,田涝亦多发。前辈中名医辈出,杏坛执教者众,读书求功名之氛围浓厚,至今每年都有数名学子金榜题名,一时在周边临村传为佳话。村民以之为大荣,小家族中能培养一名大学生就感光宗耀祖!与“耕读为务”的家训大有干系。泱泱亲族,人头攒动,个人卑微如尘埃,细微如草芥,不论你赢得钟鸣鼎食,还是博得巨商富贾,都不过是家乡的一抷泥土,家谱中的一个线段,家族中的一段传说。

  刨根问底,方能掘其源流,知其悠悠来处。条分缕析,才可例辨真伪,明晰煌煌善恶大道。

  长大后才知道紧依村北的自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叫洮河南支,是两公里外洮河的支脉。记忆中的小河弯弯,水体清澈明亮,芦苇蒲草密生,是游泳捉鱼的好去处,堆满了美好的记忆,打捞一次就是一次收获,濯洗一次就是一次清醒与朗润。石桥下,芦苇荡,草丛里……及两岸大片的花生、玉米、小麦、高粱,构成一幅乡村原始状貌的写意。瓜果飘香时节,我曾是其中的一只獾,到处乱窜,掠得油腻与香甜以自肥。故土的哺育,是全面均衡的营养,使我长得壮实足以对抗风霜风雪的侵袭。乡音不改,才能被亲邻接纳,俚语俗句最亲切,乳名绰号更亲近,到他们中去,你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泥娃子。杀伐喘息之时,老家可以疗救;云遮雾掩之际,老家可以明目清心。老家是短暂但不可或缺的驿站,是个人肉体精神永远的巢穴,是静夜里孤独面对的那枚明月那片星辰。

  悠长的胡同,分居着辈分分明的亲族。如同老屋的小青瓦,虽然表面上呈现犬牙交错,对抗激烈,但总体上保持着平顺交合,护佑着老屋内的人们躲过风吹日晒。不怕穷苦,不畏强权,他们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却爱惜家庭,勤劳苦干,操劳至死,生命力极为顽强。他们最看不起好吃懒做的人,游手好闲的人,以及败坏门风家训有辱先祖的不肖子孙。他们就认个死理儿,“仁”字当先;就讲个公道,“爱”字浸入血脉;就好打抱不平,“义”字旗护着闯荡南北,因此多出老愚憋老犟根,常有救人于水火的大爱义举事迹传颂。

  而年轻人更愿到村边居住,摆脱老胡同就如摆脱链锁一样,莲花盛开最美的是花边垂苏,老村新颜最俏的风景在村外近野处;更多的年轻人外出务工,到别处生根开花,带走了老家的记忆,带走了村庄的未来,带走了人们的赞叹与伤感。胡同连同村庄,有日趋凋敝的景象,若深秋叶片坠舞的树林。村庄犬吠鸡鸭少,唯见老幼去学堂,失去年轻人的动力注入,村庄的希望何在?这也许是一场变革,将彻底改变千百年来农村的模样。而没落与兴盛相伴,破败与新生相蕴。村庄的命运正在嬗变。新修的油路,新安的夜灯,新建的广场,新的田地流转者和新的大型机械……让人又有憧憬的理由!一篇乡村振兴的大手笔,正在全力描摹!

  父母守着老庭院和责任田,坚持和亲族们一起日出而起,日出而息。父母留守老家的理由,还有九十二岁的姥姥要孝敬,还有众亲邻的红白事要帮忙,我已经放弃了徒劳地劝说,只有以孝顺的名义尊重他们的选择。由于工作繁忙,我时常趁傍晚或双休日返回老家,但多少年都不在老家夜住。我如一个匆匆过客,老家的认识越来越模糊,偶尔从电视新闻里“一闪而过”,我成了亲邻们一个“传说”了吧?!儿童不识我,笑问客何来!我曾经全身心拥有它,知悉它的一切秘密,但现在却日渐生疏,有了隔阂,村里的事情族中的事情几乎不再参与。如同放飞的一只风筝,乐于在更远更高的天空飘荡,而不回望来路及大地之根。

  朦朦胧胧,我似乎看到,祖辈及长者纷纷走向岸边,渡过,就可见彼岸花。人影渐稀,连同他们的名字及故事,淹没于夕照晚霞之后的四合暮色。后生可畏,雪浪花般扑来,淹没一切,并不视我为亲族。我慌恐,惊思,也担忧,哀叹,我在故乡立于何处?四顾茫然,无所附依,形单影只,不如归去吧,暂别故土亲情,再启一段旅程。芳林新叶催陈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里已不属于我,它的新主人不断涌现。而父母是我最大的牵挂与想念,我妥协并尊重他们锄豆收麦的方式,他们一辈子离不开生养的土地啊!

  其实,我也离不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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