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

　　童年记忆中，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便有人骑着自行车载着几竹筐刚孵出的鸡娃儿，在村上拉着悠扬的长腔吆喝：“赊鸡娃儿喽——”。“赊鸡娃儿”，就是用先欠后还的方式买卖鸡娃儿。春天时商贩将鸡娃儿赊给村人，秋后鸡娃儿长大生蛋见到钱时，商贩再拿着账本上门收钱。

　　这些走村串户赊鸡娃儿的商贩大都操着外地口音，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下是一张黝黑脸庞。商贩们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交叉绑着几根木棍子，木棍上吊着两个用细竹篾编的大竹筐，竹筐里装满了小鸡娃。每到一个村子，商贩先寻一处向阳背风、宽敞平整的空地支起自行车，卸下竹筐，揭掉蒙在竹筐上的盖子，让颠簸一路的鸡娃儿透透气。

　　很快，商贩在空地上铺上一层布，用一顶草席在布上围成圈，将竹筐里叽叽乱叫的鸡娃儿一捧捧地捧到圈子里，撒上一些煮熟的小米。可能是饿极了，鹅黄色绒绒球似的鸡娃儿挨挤着争相啄食，发出“叽叽叽”细小嘈杂的叫声。

　　鸡娃儿吃饱喝足了，商贩手里的一袋烟也吸完了。他站起身清清嗓子，开始不停地吆喝“赊鸡娃儿喽——”。听到熟悉的吆喝声，最先围拢过来的是我们这些爱凑热闹的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模仿着商贩吆喝的腔调大喊着“赊鸡娃儿喽——”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很快，上年纪的老太太拄着拐棍，颤巍巍地从家里走出来了;手脚麻利的婶子大娘放下手里的活计，顺手抄起竹篮、草筛子，在里面随便垫上一点棉花套子或麦秸后着急慌忙地赶来了。她们把商贩团团围在中间，问清楚鸡娃儿的价格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鸡娃儿的好坏，眼睛瞪大精心挑选着那些身量大、精神头足、抢食猛的鸡娃儿。

　　毛茸茸的鸡娃儿张着黄黄的小嘴，很是可爱。我们这些挤在大人中间看热闹的小孩子，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时常惹得大人们不住地嗔怪。

　　品质好的鸡娃儿被挑出后，大娘大婶们并不急着放进器具里，接下来还要分辨鸡娃儿的公母。毕竟，在那个物质生活困难的年代，下蛋的母鸡是庄户人家的“小银行”，攒一篮鸡蛋到集市上卖成钱可以买煤油、火柴、食盐等生活必需品，母鸡娃儿自然而然被视作“宝贝疙瘩”。

　　分辨鸡娃儿公母可是个技术活儿。有经验的大娘大婶把鸡娃儿轻轻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它的爪子、屁股和鸡冠子，十有八九就能认准公母;没经验的大姑娘小媳妇让商贩帮忙挑选，并开玩笑说如果公鸡娃儿多了将来少给钱。等鸡娃儿选好之后，商贩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本子，逐个记下赊鸡娃儿人的姓名、鸡娃儿的数量和钱数，说好秋后收钱。

　　赊来的鸡娃儿一般都出壳没几天，身体很虚弱。母亲饲养鸡娃儿，像养孩子一样精心：白天，怕热着、饿着，在养鸡娃儿的栅栏里遮挡出阴凉，定时喂水、喂煮熟的小米，有时还把白菜叶切碎拌在里面;夜里，怕小鸡跳出来跌伤或被猫狗吃了，将鸡娃儿收在竹篮里，用布罩起来挂在屋梁上。等鸡娃儿长出翅膀，能听懂呼唤声后，母亲才把它们撒在院子里。为了避免与邻家的鸡娃儿弄混，母亲还把鸡娃儿的头顶或翅膀染上红墨水或在它们腿上绑一根红线。

　　秋收过后，赊鸡娃儿的商贩骑着自行车又进村了，车把上挂的破旧布兜很显眼。很快，便有热心人领着他挨家挨户找赊过鸡娃儿的人家收钱。不管到了谁家，主人都是搬凳倒茶，热情有加。彼此寒暄一番后，主人按照账本上的记录把欠下的鸡娃儿钱如数付给商贩，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记得有一次我问母亲，要是有人装赖，不给或少给人家鸡娃儿钱咋办?母亲狠狠瞪了我一眼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赊鸡娃儿的人挣俩钱怪作难的，谁要是坏良心干那缺德事，村上老少爷们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村人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购物买东西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不因囊中羞涩赊账买卖了。

　　如今，乡间养鸡的农户极少，再也不见赊鸡娃儿的人了。每每回想起赊鸡娃儿这种独特的买卖方式，那种充满诚善的淳朴民风总让我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