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住北方城市，因靠近那条穿城而过的大河，平房的院落深深。我勤快的母亲，就把院子变成了花园兼菜园。

　　秋风起，树叶渐渐黄了脆了，风儿吹过时会发出呼啦啦的响声。这时候，母亲就开始了忙碌。除了日常的种种，她还要整饬院子里种的瓜果蔬菜的果实，包括种子都要采摘。

　　农历八月初，母亲要种葱了。她把去年留下的大葱种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信封，把那些黑黑的小三角颗粒倒在小碗里，让我端着跟她来到院里的菜园。靠着围墙有一米多宽的地方，被母亲划分成一块块的，分别种着各种家常蔬菜。其中一块已经被耙松整平，分成两尺左右见宽的畦，我负责把这些细小的黑种子均匀撒在畦上，母亲再给种子覆上不薄不厚的一层土，弄平，随后喷上水。这之后的十来天里，母亲每天都会抽时间去洒水，直到土里有细小的芽芽拱出来。在做这一切时，母亲总是念叨：种了白露葱，要把单衣送。我就好奇地问，单衣送给谁啊?母亲就笑，笑完了就把我拉过去，给我梳理弄乱的头发。因为父亲的要求，我梳着两条大辫子，常年都是母亲一双巧手为我梳头，丫鬟髻、蚂蚁辫，种种花样，一星期不带重样的。妈妈手里忙活着，还不忘给我解释：“种了白露葱，要把单衣送”啊，是说过了白露节气就一天冷似一天了，单衣服就不能穿了，要洗净叠好收起来，该穿秋衣秋裤了。听到这里，我都会好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快要到冬天了，有雪花飞舞，有冻梨可吃。更重要的是就快过年了，有漂亮的花衣服，有在外地哥哥姐姐回家探亲的团聚热闹。

　　我的高兴替代不了母亲的操劳。从白露葱种下，她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家里家外地转。除了收纳单衣、添补秋冬衣服外，还要筹备钱、票，准备买秋菜储备过冬。白菜、土豆、萝卜，要用两轮板车往回推。到家要去掉老菜帮，晾晒几天。然后白菜渍入缸，土豆、萝卜下到菜窖。

　　而白露葱这时应该有寸把高了。母亲带着我给这些幼苗浇透水，然后壅土，土里有大量夏天熏蚊子留下来的艾蒿灰还有碎苞米秆，最上面再盖上草袋子。这道程序我很担心，刚刚长出的小苗那么葱翠柔弱，埋进土里，会不会压死了?母亲告诉我，天要冷了，葱苗太小，只能在土里睡大觉，来年春天才能长大。

　　许多年以后定居金陵，婆家在郊区农村。这里种韭菜、芹菜也都要壅土，目的是使得菜茎嫩而长。

　　儿时那之后，我几乎忘记了这些葱苗。春暖花开时，黑油油的土地解冻。母亲掀去已经发黑的草袋子，就看到葱苗已经钻出来了，它们壮实了很多。这之后的几天，我们家就热闹非凡，邻居们常常来要葱苗，母亲总是很大方地去葱地间出小苗，邻居就开开心心地拿回去栽。

　　“问问老王家的”，是邻居们常说的话。“老王家的”是街坊邻里对母亲的官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面对面交流时，都是王嫂、姐姐、婶子地叫。

　　写到这里，突然醒悟：好人缘的母亲，有威信的母亲，全都是因为慈善，因为舍得，因为勤勉，也因为聪颖能干。我景仰我的母亲。

　　今又白露，行至窗前，看夜色浓浓，觉清寒浅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知千里之外的儿时家园，可有银钩一弯，静静地俯瞰。

　　凝眸中，依稀浮现母亲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可是再也吃不到她老人家种的白露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