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陈炜
时间:2021-09-09 12:07:48 | 来源:河南日报农村版 | 作者:

  一

  侯守兰老师站到我们班讲台上的时候,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个刚过门的新媳妇。

  她瘦高个儿,短发齐耳,两只忽闪的大眼睛会说话,和蔼又亲切,让孩子们很快产生了依赖感。平时,大家谈论某老师的时候往往要加上姓氏,如张老师、王老师,可说到她的时候,大家都说“俺老师”,就像说俺爹、俺妈那样自然。一个“俺”字,足见她在孩子们心中的位置之高。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她一直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也教数学,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她知道每个孩子的乳名,了解每个学生的脾性,上课当老师下课如慈母,循循善诱,温柔又严厉。有时孩子们打架,就有人哭着去找她告状,她就会叫来打架双方细问缘由,批评又鼓励,直到哭者破涕为笑,双方低着头来,拉着手去。

  记得有一年她生孩子歇产假,班上突然不见了“俺老师”,我们就像没娘的孩儿,顿感失了依靠,情绪低落。学校从别处请了个代课老师来。尽管他处处谨慎,主动接近大家,学生们却总是敬而远之,张口闭口“俺老师”,搞得他十分尴尬。

  侯老师终于回来了!大家欢呼雀跃,如久别父母的孩童见了爹娘,争抢着诉说那些过往日子里的人和事,很是热闹了一下午。

  二年级开学,学校里来了一群穿戴整齐、上衣口袋别着晶亮钢笔的人,背手四顾,指指点点,气氛异常紧张。据说,这是地区派来的考察团,考察毛泽东思想“讲学用”情况。一日,我们班的后排坐进来了陌生人,正是那群人中的两个。那天,侯老师给我们讲的是《张思德》,课本里还有插图,一个扛着头走向炭窑的八路军战士,正是张思德。时光荏苒,我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其他细节,只清晰地记得,讲到炭窑崩塌、张思德牺牲时,侯老师突然哽咽,两只大眼睛瞬间红了,有泪欲涌。一时间,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下课后我们小心地问她:“您咋哭了?老师!”侯老师说:“快去解个手准备上课,后面坐着听课的专家呢!”我知道,讲课时她是动了真情。

  有一次,我花五毛钱刚买的一支圆珠笔突然就不见了,情绪低落。不料几天后,我忽见右前方坐着的大个儿女生手里拿着一支杏黄色的圆珠笔,和我的那支一模一样!我去索要,那个女生自然不给,直闹到老师那里。记得正是上午第四节课,侯老师在班里“升堂会审”。她拿着那支笔细细端详,然后问我:笔芯用了多少?我答:用了一点儿。又问:笔帽有啥印记?我答:有一道细裂缝,是我不小心踩上去弄坏的。侯老师说:好了,这笔你拿去吧!收好,别再粗心弄丢了。

  我不知道她事后是否批评过那个女生,反正再没人提起过这件事。都才七八岁,看见好的东西,免不得心里痒痒想拥有,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们还是心智未熟的孩子。

  小学毕业后,似乎只见过侯老师一次,她正沿着雨后溢满水的大坑边小心翼翼地踮脚走过。想过去说话,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只远远地目送她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省城工作。一年教师节前夕,突然又想起了侯老师,便用正楷字一丝不苟地给她写了一封信,告知这些年来我求学工作的经历,感念老师辛勤栽培。我把信寄到了我小学读书的母校。两周后,我收到了侯老师的回信,用一个普通的白底绿线的信封装着。打开信纸,满眼是老师那熟悉的字体,竟觉得自己还坐在那间矮矮的教室里,看着她满黑板抄写的生字、例句。深深感动,有泪盈眶。信中,老师谦逊又客气,除了问候,还有欣慰和期许。信尾的署名前,她还加了几个字:一个战壕的战友。

  我感动又有些失落,那个曾把我们当孩子般抚育、母亲般慈爱的老师变得客气又陌生起来——她把我当大人平等对待了!

  把信放回的时候,信封里掉出一张黑白照片,小小的一寸证件照。照片中的她明显老了,可眉宇间还有当年的影子。仔细端详着老师,恍惚间又回到了课堂,她正给我们讲那个伐薪烧炭的八路军战士的故事。

  记得老师在信的末尾提出,让我给她寄一张照片,她想看看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子了。很惭愧,本打算过几天拍张彩照给老师寄过去,却因年轻懈怠,无知又无礼,最后不了了之。

  40多年过去了,老师,您该有70多岁了吧?您现在还好吧!

  二

  第一次看见他,我还在读小学。

  那天正是镇上逢会的日子,我沿着机械厂围墙外的小道去学校,迎面过来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狭路相逢,我贴墙避让,也记住了其中一个骑车人:头发黑而浓密,一脸络腮胡子刚刮过,在七八点钟的朝阳里青中泛红,一派蓬勃。

  我的目光追随他拐进了旁边一位老师家的院子。正是春夏之交,院子里、门侧旁,一棵初生的泡桐笔直而昂扬,尚不盈握的枝干通身碧绿,叶子阔大如盖,逆光中异常挺拔。这时,就看见他把车子扎在了泡桐旁!

  这场景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以致我高三那年看见新来的英语老师时,一下子想起了当年那个早上。

  这位老师正是当年那个骑车人,依然头发浓密,胡茬泛青,身姿挺拔如桐。他叫刘庆鹏,一位从“民办代课”一步步走来的英语老师。

  20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虽然欣欣向荣,却是人才奇缺。我们学校只有一位英语老师,高考一天天逼近,学生“嗷嗷待哺”,校长心急如焚。刘老师的到来,如久旱逢甘霖,我们欢呼雀跃。很快,他成为我们的班主任,也成了一群青春少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一个没有经历系统的高等教育,只接受过短暂进修培训的青年教师,要给即将高考的学生上课,难度可想而知。我不知道那些年他经过了怎样的困顿刻苦,付出了多少辛勤汗水,反正他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其讲授之细、点拨之巧,瞬间折服了满屋的学子。

  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他的活动轨迹与学生们一样:三点一线。那年夏天,当我们走出考场,看到一脸春风的班主任时,大家都笑了——一切尽在掌握。

  成功的老师大致有两类:一类冷峻严肃,教学一丝不苟,学生敬而远之;一类和蔼可亲,教学循循善诱,师生无话不谈,学生视为知己。庆鹏老师属于后者。那年月,教师工资不高,大都清贫。刘老师是“一头沉”家庭,妻子在家务农,三个孩子年幼,上有老下有小,经济压力可想而知。记得他常年穿一件洗得泛白的深蓝色的卡上衣,一双黑皮鞋纤尘不染,传统又中国,突然开口讲英语,让人恍惚生错觉:是他在说吗?

  老师敬业且专注。虽然离家仅几里路,他却只在周末回趟家,其余时间,从不离开学校。

  我的弟弟讲过一个故事,是他上学时老师给他菜吃的细节:那天他正拿着两个干馒头边啃边去教室,路过教师宿舍的时候,竹帘后走出了刘老师:“别急着走,让我给你的馍上抹点酱!”几十年了,提起这件事,弟弟唏嘘不已。他说,那西瓜酱的味道,胜过山珍海味,至今回味无穷。

  当年,市场经济刚刚萌芽,吃粮买饭还需要粮票。一个出身农家的同学要去外地上大学,却为没有全国流通粮票作了难。刘老师闻听,立即换领了40斤全国流通粮票为他解了燃眉之急,此后再没提过归还之事。当年,他的办公室就是我们的休息室。有了好吃的,师生分享;遇见困难时,找他解忧。他的单人床,也是一群男生困倦睡觉的地方,直到要去远方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还在他的办公室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那里有书香,更有温暖。

  这些年,师生往来不断,先是通信,后是电话、短信,再后来是微信。依旧有求必应,无话不谈。

  老师也老了,后来退休了。退休的刘老师其实可以去澳洲旅游,甚至住上一段时日的,他的小儿子在那里,是一个国际大型企业的中层。他真的应该去大洋彼岸看看,一辈子教人英语,却没有到过一个说英语的国家。我劝他:飞趟澳洲吧,也展示一下咱的英语水平。他说去一趟得花很多钱,再等两年吧。

  他终于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今年3月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老师的长子打来的,他呜咽泣告:父亲因病不治,昨日走了。

  我怔在那里,泪盈双眼……

  师弟告诉我,老师已经患病一年多,却不让家人告诉自己的学生们。他不愿给弟子们添麻烦。

  手机里,还保存着和老师最后一次交流的微信。那是2019年12月5日晚上的信息。同学们想他了,想去找他聊天。老师说,他会在高速路口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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