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洛阳市洛龙区李楼镇太平村——苏秦故里，天色已经黑定。知了似乎不知道夜的黑，“居高声自远”，唤来田地里头玉米的体香，在村子里哗哗流淌。

　　村委会办公楼门前的篮球场上，有几个饭后的村民在纳凉，说村委办公楼里保存有一通唐代的苏秦墓碑，一下就点亮了我来太平村的希望。那个腰间挂着六国相印的“从约长”，就从太平村一条狭窄的胡同里，前面小跑着大黄狗，后面拥挤着敞胸露怀的村民，摸黑走进我的视野。

　　真让人羡慕，手里没有锄头、镰刀，连一条捆麦秸的草绳也没带，仅凭三寸肉舌，竟然把燕、赵、齐、魏、韩、楚的国事，收获到自己的打麦场上，用太平村的石磙，碾收战国合纵的麦子。

　　六枚相印在苏秦的腰上抒情地摇摆着，那是苏秦自楚北上向赵肃侯复命，身后的车马行李以及送行的人群，可不是往打麦场上送麦子的老百姓，而是六国赠送的礼品和使者。据说，得罪过苏秦的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一边组织全体员工把苏秦可能经过的道路清扫干净，一边派人在郊外迎接犒劳苏秦的队伍。当苏秦看到家人也匍匐在地时，这位从约长却没伸手相扶，而是大发感慨说：“同样一个人，富贵了，亲戚敬畏;贫贱时，连亲戚都轻视。假使我当初有二顷良田，现在又怎能佩戴六国相印呢!”于是散发千金，并偿还资助他一百个钱去燕国游说的那个村民百金，可谓知恩图报。当一个随从上前说没分到钱时，苏秦也毫不避讳，说：“当初你随我去燕国，在易水边你再三打算离开，那时我正处困境，所以最后一个赐你。”看来，苏秦不但知恩图报，还懂得爱憎分明。

　　不知道是夜深了露水大了，还是篮球场上跳舞的村民音乐过了耳，知了的叫声好像突然消失。

　　蹲在压篮球架的石盘上，眼睛瞅着村委会的铁栅栏，对将要见到的苏秦墓碑，心中产生急迫情绪。

　　二

　　夜，一尺一尺地向前推。铁栅栏上那把铜锁，在广场舞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刺人眼眸。

　　我知道，产生急迫情绪的，还有太平村战国时期的那个村民——苏秦。

　　这个据说是鬼谷子学生的村民，自认为有了一张大学文凭，就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不料，在地里干活时浸泡得很深入的汗臭味，还是很轻易地被秦孝公闻到了。面对这个不远万里来到秦国的“学生娃”，秦孝公很委婉地与他沟通交流，说虽然咱俩的名字都有个秦字，但我这庙堂之上，需要的是强国方略，不是你村地里头的高粱。

　　找不到工作还不算愁人，令苏秦感到不安的，是家人对他的态度。那天，也是一个麦收后的农闲日子。当苏秦面黄肌瘦衣烂裤破走进家门时，他老婆不但没停下织布机，反而把梭子传得更快了。嫂子也不给他做饭，父母权当没看到不理他。一家人都说他“不治生产而逞口舌之利，舍本逐末”。苏秦甚感惭愧，于是，闭门不出，遍观所藏书籍，感叹道：从师受教，埋头攻读，却不能换来荣华富贵，读再多书有何用!他找到《阴符》，伏案钻研。为了更好地学成入仕，他加班加点学习。他把头发拴到横梁上，只要睡着了就会被拽醒。身旁还放一把锥子，横梁治不了瞌睡时就拿锥子扎自己的腿。一年后，揣摩出合纵连横之术，认为凭此本事，可以游说当世君王了。

　　可以想见，苏秦盼望富贵的心情是多么迫切。

　　苏秦别过太平村的高粱地再次来到秦国，游说秦惠王兼并六国，称帝而治。秦惠王以时机不成熟且秦国刚刚处死商鞅，讨厌说客，不采纳他的建议。苏秦觉得委屈，心有不甘，立志出函谷关游说燕、赵、齐、魏、韩、楚，“成功合纵”后，佩带上六国相印。

　　三

　　值班的村干部披星戴月，趟着露水，终于来到了村委大门前。当钥匙插进铜锁向右转动的“咔嚓”声一响，遥远的战国再次掉进了我的脑海，苏秦游说六国的镜头，再一次像过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看看苏秦的舌头，是多么的灵活。

　　当年，燕文侯去世，太子继位，是为燕易王。齐宣王趁着燕国发丧的机会，攻打燕国，侵占了十座城池。燕易王要求苏秦替他收复失地。苏秦来到了齐国，拜见齐王。苏秦先行祝贺之礼，接着又行哀悼之礼，弄得齐王一头雾水。苏秦说：“人饿得再厉害也不会去吃有毒的乌喙，吃得越多死得越快。燕国和秦国是联姻之好，齐国占领燕国的城池等于和强秦结下仇怨，这就如同饥饿之人去吃有毒的乌喙一样，齐国即将大难临头啊!”齐王闻言大惊，忙讨教解危之策。苏秦建议归还夺来的城池，这样，燕王喜欢，秦王也高兴，就能转祸为福。齐王认为苏秦说得很对，顺水推舟归还了侵占燕国的十座城池。

　　通过这件事情，可见苏秦游说之功，已达炉火纯青。

　　苏秦墓碑就横躺在村委会一楼楼梯间的过道上，这块武德八年唐人敕中书令宋国公尚书右侯射萧瑀立下的“武安君六国丞相苏公墓”碑，再次证明了苏秦超凡脱俗的游说能力和对后人的极大影响。然而，由于苏秦的“太过张扬”，加上与燕易王母亲私通被发现，引来同僚借题发挥“吐唾沫星子”。

　　有人毁谤苏秦出卖燕国且反复无常，甚至将要作乱。苏秦怕获罪。苏秦从齐国回到燕国后，燕王却不再给他官职。苏秦推断有人毁谤自己不忠信，因而求见燕王，告诉他：“忠信之人一切为了自己，进取之人则是为了别人;自己弃家外游，就是要求进取。”苏秦还以曾参、伯夷、尾生为例，反对“忠信”，提倡“进取”。

　　苏秦说：“像曾参一样孝顺，就不会离开父母在外面过上一夜，又怎能让他到燕国，侍奉处在危难之中的国君呢?像伯夷一样高洁，坚守正义而饿死在首阳山下，又怎能让他步行千里到齐国取回十座城池呢?像尾生那样诚信，抱柱而死，又怎样让他步行千里退去齐国军队呢?我正是以所谓的忠诚信实在国君面前获罪的呀!”

　　燕王反问苏秦道：“你自己不忠诚信实罢了，难道还有因为忠诚信实而获罪的吗?”

　　苏秦举例说：“妻子与人私通，打算毒死丈夫，侍妾得知后假装摔倒打翻了毒酒。丈夫很生气，惩罚了侍妾。侍妾打翻毒酒，保存了丈夫和妻子，却免不掉挨板子。我的罪名跟侍妾的遭遇相类似!”

　　于是，燕王恢复了苏秦的官职，越发厚待。

　　四

　　走出太平村村委，夜已经深了，暑气因沾染上露水也有了些凉意。

　　返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苏秦当年的地位可谓显赫，了解了他的一生后，我倒是觉得苏秦从来都没有因为荣华而表现出来富贵的气质，相反，却因为要处理复杂的六国政治情事，思前想后，长夜难眠，终日面容憔悴。甚至因“爱说”而得罪了不少王公大臣，最终在齐国遇刺身亡。

　　说苏秦荣华后并没得到富贵还有一个原因。按照常理，位居相位，都会为自己的身后事作些养老打算，身挂六国相印的苏秦，却没有留下点滴物质财富，今天的太平村里竟然没有苏秦的“一席之地”。倒是民间的有心之人，不惜笔墨，给苏秦画了张神态鲜活的形象：苏秦的说辞，汪洋恣肆，犀利流畅，气势磅礴，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形成他独特而雄辩的说辞风格。

　　深夜寻访苏秦故里，除了唐代那通墓碑，的确没有发现苏秦遗留下来任何物件，哪怕是一堵墙、一片瓦、一把锄头、一柄镰刀。

　　苏秦，这位战国时期著名的说客，在太平村的玉米地里，越发让人感到没有富贵气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