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的怯与勇 □秦然升
时间:2020-08-07 09:10:17 | 来源:河南日报 | 作者:

  华山,苍龙岭。在这仿佛身置云端、如履白刃的山峰上,一位体态发福的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想要下山,然而陡峭的山峰使他步履维艰。苍龙岭是著名的险峰。古时的华山,自然不能如现代凿石为阶,造槛护路,使游人履险如夷。起初,他也试了几次但走上几步又不得不退回来。于是,他为了减轻行囊,就把所带书籍都丢掉了。这一试还是腿颤心怯,不敢迈步,急得放声大哭。哭着哭着,他写了一纸求救书,绑上石块,扔下山去,这才被山下采药者发现。华阴县令闻讯才派人把他抬下山,这一出闹剧才就此结束。

  这个故事被后人称作“苍龙岭上叹途穷”,他的主人公便是中唐著名文学家——韩愈。此事在民间流传后,有山西百岁老人赵文备游到“韩退之投书处”,有感韩愈的逸事,遂大笑不止。清代李柏登山至此,在石上刻道:“华之险,岭为要。韩老哭,赵老笑,一哭一笑传二妙。李柏不哭亦不笑,独立岭上但长啸。”韩愈的胆小,似要与华山共存了。

  然而在朝廷中的韩愈却与此大相径庭。为了百姓安宁、国家富强,“胆小”的韩愈却悍不畏死。唐宪宗迎佛骨入禁中供养三日,而后送到各寺庙供人瞻仰,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士人百姓,争相瞻仰祈福。甚至有人废业破产、烧顶灼臂祈求供养。韩愈见到百姓生命财产都受到严重损害,于是上表谏阻。文中指出,求佛祈福之事本就不可信。上古未有佛时,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年寿皆近百岁,而后世崇拜佛法的帝王,几乎都运祚不长。这直接打破了宪宗通过求佛而能稳坐帝位,延年益寿的幻想。文中又说道,百姓见帝王都如此崇佛,自然有不明是非亦不惜身家性命而供养膜拜者。他们“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如不加禁止,则更不免“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这样不仅直接损害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更是会伤风败俗。因这上书,韩愈免不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韩愈到了潮州,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衷心为百姓服务。正所谓“儒者亦有延年术,只在山程水役中”。湫水的鳄鱼一直威胁着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韩愈到任后,写下了一篇感天地、泣鬼神的《祭鳄鱼文》。他命人将一头猪、一只羊投入潭中,命鳄鱼七日之内西迁六十里。从此,潮州境内竟永绝鳄鱼之患。一篇文章自然不可能解决鳄鱼之患,但此文实际上以鳄鱼为比喻,激愤地指责藩镇贪官鱼肉百姓、祸国殃民。鳄鱼之患的解决,也反映了韩愈在潮州励精图治。潮州人专门为韩愈修建了庙堂以为纪念,四时祭祀。

  韩愈回到京城数年后,成德节度使田弘正被部将王廷凑杀死,王又向朝廷索取节钺“转正”。朝廷不允,王廷凑起兵对抗,打败朝廷军队。没办法,朝廷派韩愈前去“宣抚”。他出发后,百官都为他的安全担忧,甚至认为他必然被杀。元稹说:“韩愈可惜。”唐穆宗也后悔。韩愈却认为:“天子担心我的安危,我也应当尽到臣子的责任。”到镇州后,王廷凑手下拔刀开弓迎接韩愈,韩愈毫不畏惧。到客房后,兵士仍手执兵器围在院中。王廷凑对韩愈说:“之所以这么放肆无礼,都是这些士卒干的,而不是我的本意。”韩愈凛然不惧,厉声喝道:“皇上认为你有将帅的才能,命你为节度使,而你竟指挥不动这些士卒!”韩愈大义凛然,使王廷凑暂时归顺朝廷。

  韩愈在国家百姓利益攸关之事上,即使是面对幽寒的刀光,也能“虽千万人吾往矣”。孔子说:“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暴虎冯河,死而无悔”只是匹夫之勇。而真正“适于义”的大勇之士能做到“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这正是韩愈的大勇,更是他的“仁”。如果无谓地死在华山那样的“无人区”,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又如何实现呢?又如何对国家、民众献上自己的一腔挚诚呢?

  苏轼为潮州的韩文公庙写下碑文,开篇即言:“匹夫而为百世之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韩愈不仅在当时能够“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也能为后世开启一代风尚,“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烈哉昌黎,尚飨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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