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30年普通读者，抓紧时间读好书的紧迫感，仍时时袭上心头，值得一读再读的经典太多，文学的、哲学的、艺术的……一个普通读者，随便哪个门类一头扎进去，既看不到来时路，也望不见彼岸。更不用提那些从经典衍生出的读物了。即使只读最优秀那一级的，也是“一山放出一山拦”，累积下来令人绝望。《诗经》是要读的，中间几千年研究《诗经》的100多种著作就以“太专业”为借口不读了罢，但褚斌杰、周振甫、陈子展老师讲解《诗经》的普及性著作，不读就有些遗憾。如手头有一套日本江户时代儒学专家细井徇撰绘的《诗经名物图解》和中国当代作家扬之水的《诗经名物新证》，重回孔子时代的古中原，会更轻松更亲切。

　　沿着这个源头走下来，普通读者即使负筐提篮，也不尽采撷。《论语》《老子》《庄子》肯定要读，选择好的版本，可以绕过几千年来以讹传讹的舛错。《左传》《史记》《汉书》……随便一部就足以耗费你一年的碎片时间。《全唐诗》四万首，我们要感谢前人，亏得他们日以继夜地读，帮我们选出了精华，借着“诗话”“选评”，我们才能对前贤有略为整体的认知。

　　我们这个时代号称知识大爆炸，消遣性读物倾泻而来，拨开云雾亲近经典，殊为不易。何况，这还没有把英国文学、德国哲学、美国科学和社会学等领域的经典著作算进去。何况，这些说的只是“主流阅读”，主流之外，还有非主流。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目光短浅”是难免的，“视野狭窄”是难免的，气喘吁吁之后，灰心丧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幸好也就是普通读者，才能毫无功利地尽享读书之乐，可以以“读得开不开心”为标准，衡量和评判一本书价值。不必像语文老师划出好词好句，不必像专业人士循着一条道路往下走，只需盈盈一握，便可营造自得其乐的小世界。什么时候读什么书，对哪个作家报以青眼，全凭自己做主。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老翻译家杨传纬的文笔，把市面上他翻译的书都买了来。从《旧书重温忆年华》《夜晚的书斋》《书趣》《闲话大小事》《教授与疯子》一路读下来，为他拿捏得刚好的幽默与优雅的文笔倾倒，也喜欢上了美国作家安妮·法迪曼，她笔下的读书之乐与藏书之趣，都令我“心有戚戚焉”。有一阵喜欢上画家的艺术随笔，把傅抱石、张仃、吴冠中、陈丹青等人的集子都买回来，闲时细品，想一想相通之理。爱书人中口口相传的《读库》，我从2006年一路买下来，一层书架不够放。著作等身的名家，作品在我的书架上可以盖个豪宅;因一本书流芳的作家，在我这也不会受到不公正对待。一边读，一边买，一边藏，日子一边匆匆流逝。这些年，呼啦啦又多了好多进入公版领域的书，真像是买不完似的，隔几年，就有某个出版社又出了一长串丛书或全集，亮堂堂摆上架。有位老作家曾对我说：“真不知道我耗尽一生心力收藏的书，百年后孩子会咋处理。”这牢骚让人醍醐灌顶：自己爱读书还不够，还得培养下一代爱书。普通读者如不以身外之物为念，大可潇洒当世。你如想下一代某年某月某日能抚摸你的手泽，念及祖辈积攒之功，就得想办法让孩子也爱上读书，把“独乐”化为“众乐”。

　　为了让儿子也喜欢上读书，从他三岁起，我就开始陪着读绘本，到现在绘本名家作品，也看了一两千册了。

　　绘本的买买买，都是以“套”为单位，动辄几十本一套，沉得要死贵得要命，也真好看——能把深刻的道理或哲理讲得浅显易懂，故事有趣，画得又好，绘本名家的内心该多么童真充满喜悦。《小房子》《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让路给小鸭子》这些不愧是老经典;而《黑暗》《眼》这些面世不过十年的新绘本，也有成为经典的迹象。绘本读得越多，越觉得这个世界是没有啥东西不能告诉孩子的，复杂费解的或真实但并美好的，也都能诚恳地讲给孩子，引导和帮助孩子，找到一条与世界融洽相处的美好之路。

　　与书相伴同行30年，越来越觉得做个普通读者是幸福的。在阅读中得到纯粹享受，开阔眼界、增长智慧都像是“买一送一”的“伴生收获”，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